小夫妻二人那日说好，要给曹度师父送行，便在出征前两日，一同去了曹府。
曹府如今没有主母，迎客时是金姨娘代行当家之职。
傅春深到时，便发觉这曹府似乎与之前相比，仿佛变了样子。从前的陈设还谈得上一句素雅，如今却都是变成大富大贵的气象了。
就好比墙角的水中莲，撤了水缸以后，换成了老鸦柿与牡丹花树。
想来是换了主母，府里的样貌也跟着变化。
而曹度像之前一般，不管旁的什么，先将罗寄岚拉去演武场试试工夫，留得金妙祯与傅春深在一处。
傅春深与金姨娘如今也称得上是熟人，但还未等落座寒暄，金妙祯便问傅春深道：“……先前，是春深你劝得夫人和离？”
金妙祯的语气不像质问，又不像是高兴，仿佛是闲谈里随便一句，就跟你今日可用过早食一样。
但这话听着就不轻巧。傅春深抬抬眼，坦诚相告道：“哪里需要我劝？尹娘子自个儿拿定了主意，我也只是在旁边听了两句，尹娘子态度决绝，怕是我想劝也无能为力。”
叫了那么久的师母和夫人，险些忘了曹夫人的娘家姓。傅春深也是后来知道的，曹夫人姓尹，名双双。
当年画梁双双燕，折得樱桃插髻红。今夜临时迟夏雨，独行楼上凭栏度。
这曹师父和师母做了半辈子夫妻，尹娘子有这胆量和离回家，傅春深也是钦佩。
金妙祯听了傅春深的话，叹息一声笑道：“她平日里看着柔弱，实则最是心狠，真心如死灰后说要和离，便真能斩断所有牵挂。”
金妙祯的话语间多有哀怨，傅春深不便回应，装作没听见似的，看向主位中间摆的盆景。
这结的一串串的红果儿，有个俗名，叫做黄金万两。如此明显的寓意，让傅春深觉得这小师母倒真有几分坦荡。
金妙祯看傅春深看盆景看得入神，道：“春深若是喜欢这朱砂根，我也可以做主送你一盆。”
她说得痛快，傅春深明白金姨娘的好意，然而此刻确实是不好消受：“来此一趟本是来祈愿曹将军旗开得胜，送来的东西都嫌不够，怎好又从将军府里拿东西。”
金妙祯道：“这有什么，这树是我自己买来侍弄着玩的，不值得什么钱，若你问我要那几个玉瓶子，我恐怕还要掂量两分。”
但傅春深还是委婉拒绝了，她并不是看不起这盆栽，实在是觉得拿着这东西回去有点不像话。
两个人如此一来二往聊下来，傅春深对金姨娘的印象也更清晰些。
结合之前打听过的消息，曹府里的这三个人，在傅春深心里的形象也渐渐完整起来。
金妙祯是凉州人，在曹度戍卫凉州后就一直跟在他身边，没有踏足京城一步。半年前尹双双孤身一人去了凉州找曹度，才知道凉州城里还有她这样一个人在。
京城有发妻守住，凉州有爱妾应酬，曹度混得是风生水起，好不自在。
只是不知道，这妻妾之间，何时有了这么深厚的感情……但如今尹娘子选择离开曹府，想必也是打算将这扑朔迷离的感情给断掉吧。
傅春深胡乱猜测一阵，金姨娘便问傅春深要不要去练武场看那两位比武。
说起来，傅春深从没有看过罗寄岚练武的样子。
往常在家里，罗寄岚总是跑到大花园的竹林里练。傅春深说要去看，罗寄岚却是躲着，不让她瞧。
这回是在别人府里，他想要拦着，恐怕也没有机会了。
傅春深挂着浅浅的笑容，与金妙祯往曹府的练武场去。
作为将军，曹度不能荒废他的这一身武艺。他每日寅时起身，天不亮就开始练武，然后再去上朝。
曹府的练武场开辟得很大，兵器也摆得齐全，这金戈铁马之势，便是在安宁的院落中也锐不可当。
傅春深想起罗寄岚曾经与她说，曹度是山匪出身。看着一个个竖挂着的刀枪白刃，傅春深也是一阵胆寒。
不过与徒弟练练身手，那还是用不到这些兵器的。
傅春深去时，罗寄岚已经被曹度打得节节败退，跪在场上，咬着牙关，然后又被重重地踹了一脚心口。
虽然没用兵器，但看着却是要命的打法。
曹度站在罗寄岚身前，俯视着冷哼道：“倒是比之前进益了许多，竟然也能从我手里逃过几招。只是你这天赋实在有限，勉强逃跑保命可以，到了战场上，却永远制不了敌。”
离得有点远，傅春深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但却是切切实实看到罗寄岚被踢了一脚。
从前没有亲眼见到，傅春深也不知罗寄岚在武场上是被如此殴打的。
往日里傅春深只盼望着罗寄岚快些成长，但看到他成长得如此苦痛，竟奇异地浮现了几分不忍。
傅春深想上去维护，又止住了脚步。
傅春深在心里暗骂曹度这个人冷血心狠，动得也太真格了，但这师徒两人比武，她一介妇人，也不好上去说些什么。
罗寄岚现在全部心神都在对面曹度身上，自然没有注意到傅春深来看。
他喝了一声，横扫过曹度的腿，然后踉跄站定，继续一拳又一拳地与对面人打了起来。
其实之前罗寄岚被曹度打得还狠，被打得久了，罗寄岚便学会了告饶。所以他经常过不了两招，就请求师父放过。
十次里有五次，曹度会饶过罗寄岚。
可是罗寄岚现在不想求他放过了。
他也知道可能到死，他也打不赢这位好师父。但罗寄岚觉得自己不能永远都缩在自己那个壳子里，不听不看不想。
有人为着他付出了那么多，他也领了这份情，起码，不服输的体面还是要有的。
罗寄岚道：“师父说我有了进益，那已经是天大的好话！至于上不上战场的，那也由不得我决定。近来我也想通了，不能像师父之前说的那样，万一哪日圣上想起了我父的忠勇，让我上战场，我却只会丢了他的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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