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熊瞎子乃是惯匪出身,警惕性自非常人可比,往常素日在睡觉之时,即便有风轻拂其面,亦能惊醒,方才那一声闷响自不待言。起初他还以为是自己行事不密,露了行藏,被官兵追踪至此;或是店主偷偷送了信儿,引官军前来缉捕。他临事不慌,先贴床一滚既躲到了炕角,手中已然多了一把锋锐的匕首。他并未妄动,只是凝神闭目,侧耳静听,此一来可以在黑夜之中判明敌人方位,二来也不难推测出对方的大致人数,此正是盗匪之流多年的夜战经验。
一听之下,他便不再惊慌,因官兵擒匪,向来不止一人,脚步必定杂乱,而此时听来显然只有两人。他借月光扫视一眼,见炕上独独少了瘦脸儿,便在心中猜到了八九。
他将双手一按,跳下炕,招呼上另外一个弟兄,一齐到了正屋。匆忙间,他见瘦脸儿正欲举刀拼命,便顺手扣住他的脉门,指挥另一人晃亮了火折子。就在此时,屋中众人也一齐到了,面对着十几双眼睛,熊瞎子心中清楚,自己已然犯了猫冬儿的大忌,再想掩盖,为时已晚。
店主杂在人丛之中,起初还睡眼惺忪,待他看清躺在桌上的女子正是自己的女儿时,便发一声喊,推开众人,冲上前,抱住姑娘拼命晃动;与此同时,也另有一人挤出人群,上前扶住了与瘦脸儿打架之人。看到此处,您是否觉着疑惑,面对瘦脸儿一类的惯匪,谁敢有如此胆量,竟然跟他动手。若在平常,偶然遇到此类盗匪中人,单看对方眼神,便能让人退避三舍,更不用说上前叫板了。然今日尚在夜深之时,倘救人心切,便难以想得周全,仅凭一股青年的热血,倒也可以人挡杀人,煞挡灭煞。至于此位是谁?想来也不用我多说,他正是本书的书胆,麻三儿。
麻三儿有夜斗郝三清的经验。曾跟白爷学过白家的拳法“迎面十三手”。这套拳实则脱胎于少林心意把,须周身一气,滚出滚入,上遮下打,左右遮带,中路进击,前后回旋;临敌之际拳打一条线,周身严整,最能克敌。起初白爷并不愿传授这套拳法,却被麻三儿纠缠,不得已只好教上几招,应景儿而已。不料此拳法看似简单,实则深奥,若能长期习练必见功夫。麻三儿心地淳朴,凡是七爷交的都昼夜温习,从不懈怠。起初老爷子还不以为意,认为不过是年轻人觉着新鲜贪玩儿一时罢了,然时间稍长,也不得不刮目相看,于是在不经意间,便多指点些心法与拳路子,一来二去竟将他白家的绝学教完了。麻三儿在白爷的指点下,进境很快,不多时拳法便快慢有度,刚柔相济,颇有大家的意味了。直到此时,白爷方才确信,麻三儿必是在身心两面实打实下了功夫。这让他颇为欣喜,正欲将之好好调教一番,把满身的能耐倾囊相授之时,六格格却出了事,麻三儿也不得不逃离了王府。惋惜之余,老人在心中也有些许安慰,因拳法的精要乃是一通百通,只要勤加练习,不难参透其中奥妙,如此看来,他白家的绝世拳法也算是后继有人了。
麻三儿年纪虽轻,却嗜武成癖,在跑海城、奔吉林期间,一身的功夫也没撂下,只要有空儿便拳不离手,一心琢磨。有时即便走在路上,只要想起心法,便如醉如痴,手之舞之,足之蹈之,弄得路人皆要为他捏着把汗。古人说:苍天不负有心人。麻三儿苦练武功,不想用在了今日,只几路拳脚,便打得瘦脸儿仓皇招架,毫无还手之力,还以为是碰上了武林前辈。
此时屋中灯火已明,熊瞎子站在众人之前,看见尚在昏迷的姑娘,也不觉脸上发烫。他闲常自诩是英雄好汉,没想到手下的兄弟,竟然干出了压花窑的勾当,这让他颜面扫地。面对着那一双双,或惊恐,或愤怒的眼睛,他只好干咳了两声,低声说道:
“各位三老四少,我经常对弟兄说:好狗要护三村,好汉要护三林。今儿个我手下的弟兄压花窑,确是我管束不严,冒犯了诸位。我熊瞎子不是没脸没皮之人,我们这就走,往后再不踏这个店门。”
说罢,他便掏出三十多两银子,扔到桌上,对店主道:
“这些银子就当是给您老赔个不是了,给姑娘养身子用吧。”
说完这番话,他似乎意犹未尽,然而张了张嘴,却终究没有说出口。
就在他转身挤过人群之时,却突然转向麻三儿,用他那只仅剩的好眼,上下打量了一番,咧嘴笑道:
“小兄弟儿,行,顶硬儿,将来必是条汉子。我这个人最佩服好汉,你打了我的弟兄,我不怪你,这小子压花窑,待会儿我也要插了他。不过,我有句话要告诉二位。现在地皮儿薄,总有蝲蝲蛄叫,要是二位混不下去,尽可到北山找我。”
说完便拿过一把腰刀,单手握住刀鞘,将刀把儿递向麻三儿。
麻三儿虽不是绿林中人,却觉着其人没有恶意,又见熊瞎子一脸真诚,便伸手握住刀把儿,将刀接了过来。然而他的举动却把成瘸子吓得够呛,时方才他还暗自庆幸,胡子竟能就这样放过了自己,而今见熊瞎子拿过腰刀,心中便有些忐忑,待见到麻三儿竟接过了刀,不免暗暗叫苦。熊瞎子倒是满脸高兴,他见麻三儿接了刀,深为这个年轻人的胆气所折服,不免又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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