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情知这瓶酒必是坟冢中的陪葬之物,倘或被眼明手快的公人撞见,少不得要被拿到堂上三推六问,定个盗掘坟墓的重罪,即便当堂讲出实情,又有谁肯信这鬼神之说呢?必再定个妖言惑众、蛊惑人心的罪过,只是罪加一等罢了。而要将这瓶酒打碎埋藏,倒是可以做到神不知鬼不觉,却也着实可惜了这好物。老两口思量再三,最后才决定将它藏在里屋壁橱下的夹层里,一来昨夜之事没有外人知道,二来老汉也可借机品尝佳酿,饱饱口福,至于那个钧窑的瓷瓶,若碰到了合适的买主,一准儿也能卖个好价钱。
于是老两口便将此酒藏匿起来,不料这以后,那酒瓶每逢夜深人静之际,便嗡嗡鸣响不绝,倘或将耳朵贴在瓶上,便可以听到瓶中似有敲击之声,仿佛在里面封着个精灵鬼怪似的。这下老两口只剩暗暗叫苦了,别说喝,就是扔或埋也都不敢了,就怕惊动了瓶中的精怪,有朝一日找上门来,岂不又是自寻死路。
于是乎他老两口只得每日烧香拜佛,祈求平安。如此又过了百十日,忽然来了个游方道士,他本是入店打尖的,却见尹老汉面目阴晦,便开口相问。尹老汉见他眉目俊朗,言谈举止颇为不俗,便口打“嗨”声,讲了事情的始末缘由。不料那老道听后不置可否,只是请求当夜宿于店中,好能一探究竟。尹老汉已被那瓶酒折磨得无法可想,只得答应下来。当夜三更时分果然那藏酒的木橱下先是传出嗡嗡鸣叫之声,就好似有一只陀螺在高速旋转,继而又传来乒乒乓乓的敲打之声,吓得那老两口都缩在炕上,口中一个劲儿地念佛。
然老道却若无其事,只见他走上前,先是在木橱之上侧耳细听,接着便呼啦一声打开橱门,又将耳朵贴在瓶上细听,良久方微微一笑,关了橱门。老两口见他不急不慌,先自佩服了八分,慌忙下炕,掌上灯,请他坐了,又去沏茶,那点心饽饽。那道士连忙阻止道:
“二老休怕,瓶中并无古怪。此酒乃是至阳之物,而那瓷瓶却是在墓中吸附了阴晦之气的。白天阳气东升,尚且好说,直到了深夜阴气渐浓,那瓶的阴气受了鼓动自然和酒中阳气相抗起来,因而发声。待日后遇到阳气极盛之人,将酒起了,与之同饮,自然就没事了。”
说完他又教了尹老汉如何辨别来人的阳气盛衰,便各自安寝了。
第二天那道士未受一毫酬谢,便启程赶路了,老两口儿自是千恩万谢,直将他送出十里之外方才作别。等一回到店内,尹老汉便依照道长的吩咐,将酒封在一个土坛之内,盛放在东边的窗台上。在每天旭日东升之时即打开窗棂,让它吸收阳上之气,如此一来入夜之时也就悄无声息了。
然而这阳气极盛之人却致为难寻,平日里能来此小店儿中的客人不是贩夫走卒,便是马帮胡匪,还有那挖坟掘墓的草寇,蹿房越脊的飞贼,各个獐头鼠目,满脸晦气,焉有阳盛之人。直到尹老汉在日头东升之时遇见麻三儿与王大愣,方解开这个疙瘩,他见此二人面堂红润,身形挺拔,绝不似一般的鸡鸣狗盗之徒,各个拱肩缩背,就像生怕别人看见其真面目似的,据此便断定麻三儿与王大愣必是那久寻不致的阳盛之人,故而才拿出那瓶酒与二人同享。
麻三儿听后,不觉在心中暗骂:“这个老杀才,也不事先将情由挑明,如此一来,岂不是拿我兄弟二人当棒槌使了。”
可是酒已下肚,多说无益了,然麻三儿是终究对这坟冢中的物件儿有些忌讳的,便借口不胜酒力,推杯不饮了。而王大愣却是天生的人傻胆横,哪管什么鬼神,只情大口喝起,最后竟喝得酩酊大醉,被麻三儿与尹老汉合力抬到屋中的炕上,蒙头大睡了。
这一觉,王大愣直睡了三天三夜,方才醒转,麻三儿急叫尹老汉打来冰凉的井水,给他擦脸、漱口,忙活了好大一阵,王大愣这才彻底醒了酒。他见大家伙儿都直眉楞眼地看他,初时还不明所以,待得听说他已睡了三天三夜,这才咧开大嘴讪笑起来。尹老汉情知自己是拿两个年轻人作了除邪的工具,心中颇不过意,便尽量殷勤招待,麻三儿也知他心地良善,如此而为乃是有着难言之隐,便也渐渐释然了。
如此又过了两天,麻三儿思量着要继续赶路,便向这老两口辞行。尹老汉原没个一儿半女,这几日间同麻三儿相处得如同亲生父子一般,此时真有些难分难舍。他知道麻三儿去意已定,便从墙上取下猎叉,赠予二人,并叮嘱说:他的店面虽小,却足可安身立命,倘或有难,可来相投。麻三儿接了猎叉,当面谢了二老,便同王大愣踏上官道,继续向北而行了。
此时的天已是更加冷了,好在他二人启程之日是晴明的,阳光明媚,这使得二人的心情颇为舒畅。王大愣本就是个实心实脑的人,虽然其父突遭不测,家园尽毁,却好在有麻三儿这个好兄弟相伴,再也不必担忧孤单与愁苦,想来也是上天的恩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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