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楚人心念旧国,不甘降从,发动叛乱,你当如何处置?”
“若是百姓自发组织,自当耐心劝解,循循善诱,鼓励他们安定生活。若是有心怀不轨之人从中鼓动,以平民为枪戟,则必须逮捕匪首,以正视听。”
“若是你一心为民,然而百姓以秦楚之别不肯领情,谩骂你,诋毁你,你当如何?”
“我信人心。”姜玺坚定道,“我信人心向暖,分辨得出善良与恶意,众生皆是如此,无关国别。”
许久,昌平君一笑,“好,姜大人,君子一诺重于泰山,生死不忘。”
他靠近些许,压低了声音,“接下来我对你说的话,你须一字不差地背在心中,待面见秦王时,当面说给他听。”
烛光微弱,隐隐人声传出,又很快逸散在潮湿的空气里。
。
07.
姜玺走出郢都城门的时候,觉得空气有些闷。
他向前望了一眼,远处是黑压压的秦国军队,如阴云般铺延在郢都城下。他又回头看了看,身后的郢都城如一头衰老的巨兽静静蛰伏,尽管不曾张牙舞爪,然而摄人的气势犹在,令人胆寒。
他迈步,缓缓走向秦军。
天地空旷,万物无声,秦楚双方都在看着这个单薄的人从一方霸主走向另一方霸主。姜玺觉得自己就像一只爬过战场的渺小蝼蚁,仿佛两军对垒,吐息间都能让他灰飞烟灭。天光渐渐暗下来,他没有回头,脚步未停。
似乎过了很久,他站在王翦面前,站住了。
“结果如何?”许久,王翦问道。
姜玺摇了摇头,“该说的我都说了,至于如何决定,只能看昌平君自己了。”
王翦嗤笑一声,“此人顽固不化,看来拼死一战,在所难免。”
“王将军,”姜玺突然抬眼,“将军出发之前,陛下是如何交代对百姓的处置的?”
王翦一怔,随即眼中多了几分审视,顿了顿,还是应道,“陛下说,楚国曾有屈子,只可惜楚王昏聩,楚人愚昧,于是愤而投水而死。待郢都城破,城中那些不肯降秦的楚人,大可去汨罗江底,向屈子说一说楚国终究亡于秦的命运。”
姜玺呼吸一窒,果然,果然。
“姜大人这一番折腾,想必也累了,”王翦笑了笑,“姜大人先到军帐中休息,待养足精神,我会命人护送大人回到咸阳复命。”
姜玺点点头,没有说话。他身形有些摇晃,似是已经累极了。
突然,一个士兵惊呼,“将军!城上有人!”
王翦一凛,立即远目望去,果然有一个人影慢慢出现在了郢都的城头。他定睛一看——竟然是昌平君?
秦军队伍中响起了片刻窸窸窣窣的交头接耳声,就连对面楚军都有短暂的骚动。姜玺也惊讶回头,那个独自在巍峨城墙上摇摇欲坠的人,分明是几刻前还在与他对面而坐的君王。
“他要做什么……”王翦喃喃道,转而又严肃吩咐左右士兵,“准备阵型。”
秦军很快动作起来,严阵以待。
阴沉天色渐渐起了风,昌平君的衣袍在风中翻舞飞卷,像一面孤单的旗。他抬起右手,一柄长剑正闪着森冷的寒光,双方士兵皆屏息凝神,仿佛那柄剑一旦斩下,便要将眼前的战场染透对方的血。
王翦握住了腰间的剑,全身肌肉紧绷,已然做好了一声令下的准备。
烟尘弥漫,视野朦胧,姜玺远远地看着那个人,却莫名觉得他一定在笑。剑被高高扬起,似有无形丝线牵动着每个人的呼吸,昌平君似乎很享受这种万籁俱寂的时刻,他久久未动,就这样看着对阵万军,望着苍茫的天色。
许久,他长长叹出一口气。
剑光猛然翻飞,凌厉不留半分余地——锋刃割过脖颈,割断血管,鲜红的血骤然喷出,直溅上低垂阴云,泼遍三尺剑锋……那片红亮得刺眼,像是在混沌的空气中划开一道风口,使狂烈寒气摧折了所有的胶着与凝滞,哗剌剌卷走一切预设,使人猝不及防地面对未知前路。
剑离手,孤零零地坠了下去。那个人影的衣袍逐渐被血浸透,他摇晃几下,也如那柄失了主的剑一样,寂寥地坠落下去。
在高耸的郢都城墙前,他如从前踽踽独行走过秦楚版图那样,用最后的生命丈量了都城的高度。
王翦浑身一僵,直直看着远处坠落的人影,一时甚至忘了呼吸。楚军营地里骚乱四起,纵使相隔甚远,王翦也能听到对面骤然爆发的号哭——顽抗数月之久的楚军,像是拼到最后一刻的剑,裂痕乍现。
他的手突然微微颤抖起来——不是害怕,不是恐惧,而是一种血脉贲张的兴奋——决战之时,来临了。
“攻城!”猛地,王翦厉喝一声,随即如山人马轰隆隆地向郢都城倾泻而去。士兵双眼血红,战马呼吸腾腾,战车逐渐逼近……所有秦军都明白这是蓄力已久的最后一击,盘踞在中原大地百年之久的强大楚国,将在他们的刀剑下分崩离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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