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半城点点头,目光望向窗外。雨还在下,细密的雨丝织成一张网,把整个太原城罩在里面,连远处的钟楼都变得模糊不清,只有钟楼上的铜钟偶尔传来一声闷响,在雨雾里飘得很远。“你说得对,”他顿了顿,指尖在桌沿上轻轻敲着,节奏和老周的算盘声渐渐合在一起,“军机处的账刚露了头,平遥那边就有动静,这时间也太巧了,肯定是冲那本旧账来的。他们不敢直接对咱们动手,就拿栓子家开刀,想看看咱们的反应,也想从栓子嘴里套话——毕竟栓子在平遥分号待过,他们说不定以为栓子知道些什么。”
他停了停,眼神沉了沉,继续说道:“你去办两件事,都要悄悄办,别让人察觉。第一,找咱们在府衙的眼线刘捕头问问,昨天在南门外抬轿的是哪个官,轿子里坐的是谁,动手的差役是哪个班头的人,背后有没有人指使。刘捕头收了咱们不少好处,这点事他能查到。第二,让平遥分号的张掌柜盯紧那口榆木柜的去向——就是咱们翻出旧账的那口,别让人知道咱们动过它,更别让人查到太原这边来。张掌柜是老人了,做事稳妥,让他把榆木柜搬到分号的密室里,锁上三道锁,钥匙他自己保管,除了他,谁都不能碰。”
老周心里一凛,连忙应下:“我这就去办。刘捕头那边我让伙计去传信,平遥那边我亲自写封信,用咱们晋商的密语,省得被人截了去。”说着就收拾好算盘,把账本归拢到一起,匆匆往外走,脚步比平时快了不少,裤脚沾着的泥点都顾不上擦。
账房里只剩下苏半城一人,他拿起那本被溅湿的平遥分号账本,走到窗边,把账本摊在窗台上通风。风从窗外吹进来,带着雨的凉意,拂过他的脸颊,让他打了个轻颤。他望着窗外的雨帘,心里反复琢磨着——栓子家的事,是王文韶那边的人动的手,还是另有其人?王文韶是军机大臣,要查账大可直接派官来,犯不着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可如果不是王文韶,那又会是谁?难道是李鸿章那边的人?他们一直跟左宗棠不对付,要是知道西征军饷有问题,肯定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他抬手摸了摸怀里的铁钥匙——那是密室的钥匙,用熟铁打造的,上面刻着复杂的花纹,是苏家用了几代的老物件。旧账还锁在密室的铁匣里,铁匣上有三道锁,钥匙都在他身上。指尖触到冰凉的铁,他心里才稍微稳了些。这账册是能捅破天的东西,一步都不能错,否则别说他苏半城,整个晋商票号都可能被卷进去。晋商靠票号起家,讲究的是“信”字,可一旦沾上官场的浑水,“信”字就不管用了,到时候刀光剑影,谁都保不住谁。
他想起十年前,左宗棠西征时,晋商票号为了帮朝廷垫资,几乎掏空了一半的家底,当时平遥分号的老掌柜还跟他说:“东家,咱们做商人的,跟官府打交道就像走钢丝,走好了能赚大钱,走不好就会掉下去,粉身碎骨。”那时候他还没太在意,觉得只要守好本分,就不会出事,可现在看来,有些事不是你想躲就能躲开的。
雨还在下,淅淅沥沥,像是要把太原城的秘密都冲刷出来。苏半城站在窗边,望着远处模糊的街巷,那些街巷里藏着无数的商铺、宅院,也藏着无数的人心、算计。他看到有巡街的差役举着灯笼走过,灯笼的光在雨雾里晃来晃去,像鬼火一样;还看到有马车匆匆驶过,车轮溅起的水花打在墙上,留下一道道泥痕。他的眼神一点点沉了下来,像是窗外的雨云,越来越重——这场雨,怕是没那么快停,而这场围绕着旧账的风波,才刚刚开始。
他转身回到桌前,拿起笔,在一张空白的纸上写下“小心”两个字,然后把纸折成小方块,塞进贴身的衣袋里。他知道,接下来的日子,每一步都要小心,每一个字都不能说错,每一个人都不能信错,否则等待他的,就是万丈深渊。
窗外的雨还在敲打着窗棂,像是在提醒他,这场冷雨疑云,才刚刚拉开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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