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相如愕然,几乎不敢相信他就这样轻描淡写地结束了对话,下意识地倾身追问:“阿青,你……就这么走了?”
如今程青怀唯一的依仗便是左相如,三皇女一党此时插手贺州,摆明了是要来摘桃子、揽功劳,而左相如在贺州根基已成,若她愿意,自然能给她们添堵,让她们此行徒劳无功,甚至……寻机为程家当年之事,出一口恶气。
现下选择与左相如合作,程青怀甚至不需要耗费力气,自有左相如甘愿为他扫平一切。
“不然呢?”程青怀在门口停住脚步,却没有回头,嗓音冷然而清晰传来,“左相如,你心里打的什么算盘,你我心知肚明。这些终归是你们官场上的尔虞我诈、权力倾轧,与我何干?”
他微微侧首,阳光透过门缝勾勒出他清瘦也优美流畅的下颌线,也映照出他眼中那近乎冷酷的清醒,
“我只是这女尊世界一个无权无势的男子。男子本就如笼中鸟,寸步难行。程家如今能远离阙都漩涡,保住阖家性命,已是最好的结局。她们……总不能奢望一个‘内宅男子’能助她们东山再起吧。”
话音落下,他不再停留,伸手拉开了门。午后的阳光瞬间涌入,将他素色的身影镀上一层淡金的光晕,那清冷孤高的轮廓便愈发难以企及起来。他敛起衣摆,默然跨过门槛,那一抹挺拔身影很快消失在光影交织的庭院回廊中。
良久,不曾阖上的厅门轻轻晃动,发出细微的吱呀声。
厅内,左相如独自坐在桌旁,面前的饭菜早已凉透。她盯着程青怀消失的方向,眼神晦暗不明,如同暴风雨来临前压抑暗涌的深海。
桌下暗影内,指节因用力攥紧而微微发白,一股强烈的不甘与更为汹涌的征服欲在她胸腔内激烈碰撞、翻腾。
程青怀,不愧是他,比她预想的,更难攀折。
——
五日后,贺州城西门楼之外,钦差大臣崔明珍与三皇女赫连献之的仪仗,终于抵达。官船排场不大不小,处处透着朝廷威严与文臣雅致。
崔明珍立于船首,深绯色官袍浆洗得一丝不苟,面色白净,岁数约莫三四十,嘴角习惯性地噙着一抹温和笑意,眼神却锐利如鹰隼,不动声色地扫视着沿途的断壁残垣、忙碌的军民,仿佛在精确评估着每一寸土地的损耗与潜在价值。
身后还跟着几名精干属吏,捧着厚厚的账簿卷宗,无声地彰显其“账房”本色。
而三皇女赫连献之彰显身份的官船则最是引人注目,通体朱红鎏金,雕梁画栋,尽显富贵文雅。
舱门勾画雅致,珠帘深深,两旁内侍恭敬掀起,赫连献之款步而出。她约莫二十五六岁年纪,一身月白锦袍,用料考究,绣着雅致云纹,腰间束着同色丝绦,悬着一枚温润的羊脂玉佩。
这人身姿挺拔,眉目疏朗,气质沉静温润,手中习惯性地握着一卷书册,唇角含笑,当真如一位游学四方的清贵女君,温润如玉,风度翩翩。
然而,人越是缺失什么,便越要彰显什么。这是她倚仗商路财源、刻意结交文臣、苦心经营多年的形象。
温润表象下,实则是带着久居上位的审视和对追名逐利的渴望,反而与那身刻意追求的文人风骨格格不入。
左相如率季随、吕吟及一众将校,则在城外战船上相迎。她依旧一身便于行动的玄色劲装,外罩半旧皮甲。站姿笔挺如枪,眉宇间那股沙场淬炼出的杀伐之气沉淀下来,更添几分渊渟岳峙的厚重感,与赫连献之刻意营造的温润形象形成鲜明对比。
“臣左相如,恭迎三殿下,恭迎钦差崔大人。”左相如抱拳行礼。
虽则在官职级别上高于对方,但对方却是代表着皇权,左相如也不会平白下她人面子,众目睽睽之下该有的礼数还是得有。
迎接朝廷仪仗入城,两方队伍下至城西码头会晤。
“左将军辛苦!”崔明珍下船的动作利落,脸上迅速堆起恰到好处的热络笑容,上前欲虚扶左相如的手臂,“听闻将军刚刚发现有孕,身怀六甲仍为国征战,平定贺州大乱,肃清逆贼,劳苦功高!陛下在阙都闻之,亦是凤心大悦啊!
此番本官与三殿下奉旨前来,一则代天巡狩,抚慰黎民;二则,也是要亲眼看看将军在此等艰难时局下,创下的赫赫功业,以便回禀圣听,论功行赏!”
她话语滴水不漏,赞誉满溢,但“代天巡狩”、“亲眼看看”、“论功行赏”几个词,却隐隐透着居高临下的审视意味。
“崔大人言重。保境安民,乃臣分内之事,不敢言功。”左相如神色不变,手臂不着痕迹地微微后撤,避开了崔明珍的搀扶。
双方一番虚与委蛇,此时,赫连献之也已优雅地步至近前。她脸上带着和煦如春风般的微笑,目光温和地落在左相如身上,尤其在她隆起的腹部停顿了一瞬,那笑意似乎更深了些。
“左将军快请免礼。”赫连献之的声音温润悦耳,如珠玉落盘,“将军为国征战,身怀麟儿仍披坚执锐,此等忠勇,实乃我东阙武将之楷模。本宫在阙都听闻贺州之乱已平,将军又……喜得贵嗣,心中甚是欣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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