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州一路连通靖塘关的夜,被无数明灯点燃。新疏浚的河道蜿蜒如墨玉带,映照着两岸的灯火喧嚣,河面上新漆的商船首尾相连,桅杆如林,其上悬挂的彩绸在晚风中猎猎招展。
待得明日,便是贺州商业复兴会正式重新打通靖塘关的大喜之日,而在功成的前夜,整个被漉江环抱的贺州水域江面,空气中已然弥漫着酒肉香气、脂粉甜腻与河水的微腥,杂糅成独属于财富与欲望交织的奢靡气息。
三皇女赫连献之的行辕,今夜成了整个贺州乃至江南江北财富漩涡的中心。庭院深深,却人声鼎沸。两侧华贵的琉璃灯盏一路延伸到门庭,舞郎们水袖漫天,丝竹管弦之声靡靡流淌,几乎盖过了流水潺潺。
身着华服的豪商巨贾们,脸上俱是堆砌着算计笑容,穿梭在无数,觥筹交错间,交换着心照不宣的眼色。她们就像是被“复兴会”这块巨大诱人的鱼饵吸引而来的巨鲨,早已嗅到了垄断贺州、乃至辐射江南江北商路的惊人血腥味。
高台之上,赫连献之端坐主位。她今日换了一身更为华丽的朱红金线宫装华服,衬得那张眉眼泛着温润的脸庞多了几分逼人的贵气与掌控全局的从容。
她嘴角噙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笑意,目光扫过下方如织的宾客,如同君王巡视臣属。崔明珍站在她身后半步,依旧是那副八风不动的谦恭姿态,眼中永远有万年不变的笑意浮现,就仿佛一层早已与皮肉粘连、长在一起的面具。
“诸位!”赫连献之的声音清越,带着皇室特有的雍容穿透了丝竹与喧哗,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庭院内安静下来。
“靖塘重开,商路复兴,此乃贺州之幸,亦是东阙商脉重振之始!承蒙女皇信任,本宫与崔卿殚精竭虑,幸不辱命。此间盛事,仰赖诸位同心同德,共襄盛举。从今往后,贺州商机,尽在‘复兴会’掌中,财富共享,指日可待!”
“殿下英明!崔大人劳苦功高!”台下顿时响起一片整齐的阿谀与奉承之声,声浪几乎要掀翻屋顶。无数目光聚焦在赫连献之与崔明珍身上,狂热与依附毫不掩饰,仿佛一条流淌着黄金的河流已然在眼前展开,只待她们俯身掬取。
崔明珍适时地微微躬身,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开:“全赖殿下运筹帷幄,本官不过尽些微末之力。复兴会宗旨,乃是为贺州商户谋福祉,为朝廷分忧,绝无垄断之心。往后,还望诸位同仁精诚合作,共守规矩,则贺州商道,必成我东阙之楷模!”
她话中“规矩”二字,咬得微重,引来下方心领神会的笑声和更热烈的附和。规矩?自然是她们定下的规矩。
赫连献之含笑颔首,目光状似无意地扫过庭院入口,那里守卫森严,一派太平景象。她端起白玉酒杯,姿态优雅:“可惜……左相如将军深陷家事烦忧,未能亲临,实乃憾事。本宫心中,亦为左夫郎近日所受之委屈,颇感惋惜。”
她叹息一声,“清者自清,浊者自浊。待此间事了,本宫自当派人探望,以示抚慰。”
这话如同在滚油里滴入一滴水,激起一片低低的、心照不宣的嗤笑和议论。
惋惜?分明是胜利者对落水狗的最后一瞥,是往左相如那早已千疮百孔的颜面上再踩一脚。
崔明珍嘴角那丝谦恭的弧度几不可查地扩大了一分。她看着台下那一张张被财富欲望烧红的脸,看着赫连献之稳坐高台的姿态,心中那股掌控一切的快意几乎要满溢出来。
左相如?程青怀?贺州这片棋盘上,终究是她们赢了!只待今夜过后,贺州的财权,便是她们囊中之物,连根拔起左相如的势力,也不过是时间问题。
赫连献之优雅举杯,此刻全场气氛已然被烘托至最浓烈也最迷醉的顶点,作为主人,她即将饮下这象征胜利的美酒——
“轰!”
突兀的一声沉闷巨响,并非天上雷霆,而是沉重的包铜府门被一股沛然巨力从外狠狠撞开发出的轰然。
门轴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两扇沉重的朱漆大门猛地向内拍开,嘭的撞在两侧墙壁上,震落下簌簌灰尘。
喧嚣的丝竹声、喧哗的人声,如同被一只无形巨手瞬间扼住喉咙,戛然而止。无数双带着醉意和惊愕的眼睛,齐刷刷地投向那猝然洞开的门洞。
门外夜色顷刻涌入庭院,伴随而来的晚秋萧索夜风瞬间吹散了宴席间暖腻的空气,带来一股铁与霜的气息。
只见无数火把熊熊燃烧,跳跃的火光赫然勾勒的是一片肃杀景象。甲胄森然,长戟如林!一队队披坚执锐、目光森然的军士沉默矗立,冰冷的铁甲在火光下反射着幽寒的光。
犹如从地府涌出的铁流,她们无声无息,却带着碾碎一切的威压,瞬间将庭院内奢靡虚幻的欢宴撕得个粉碎。
而在这片令人窒息的铁甲寒光拱卫之下的,是一人一骑,立于门洞中央。
左相如未着官袍,一身玄色劲装,外罩一件暗沉无光的墨色披风,风尘仆仆,仿佛刚从最酷烈的沙场归来。脸上没有丝毫表情,冷硬如北境冻土深处未曾消融的坚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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