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个字都像沉重的鼓槌，狠狠擂在那些豪商的心脏上。
在场的没一个傻子，左相如手中竟有女皇的密旨，然而她却从头到尾都没有透露，即便被打压至此。
不，怎知所谓的受到“打压”不是在表演？
看似被三皇女一派打压得毫无还手之力，如同虎落平阳……然而现在看来，她分明是潜伏在深潭里的巨鳄，只等猎物得意忘形踏入必死之地！什么触底反弹，全是这女人演的戏！
她们这些自诩精明的商人，竟成了被钓上钩的鱼！那些投入“复兴会”的巨资、那些打通关节的资源、那些自以为攀上高枝的得意……此刻都成了勒紧自己脖子的绞索！
细思极恐！一股彻骨的寒意瞬间席卷了整个庭院。方才还因为财富而滚烫的心，此刻如坠冰窟。不少人腿脚发软，几乎站立不住。
高台上，此刻赫连献之的脸色已由青转灰，又透出一种极力压抑愤怒的涨红。她端坐的身形依旧挺直，维持着皇女最后的体面，但宽袖下的手却无可遏制地随着情绪波动而轻颤。
左相如宣读密旨的声音，每一个字都仿佛鞭子抽在她自以为是的脸上。
密旨——
母皇竟然将密旨给了左相如——
她输得一败涂地，不仅折了崔明珍这条臂膀，更在所有人面前丢尽脸面。她甚至能感觉到下方那些惊惧目光深处，实则蕴藏着一丝丝看戏般的嘲讽。
左相如对赫连献之那几乎要喷出火来的怨毒目光视若无睹。她利落地收起密旨，吩咐：“季随！”
“末将在！”季随排众而出，甲胄铿锵。
“即刻查封复兴会所有账册、库房、契书，一纸一页不得遗漏！罗绮！”
“属下在！”罗绮抱拳，眼神锐利。
“带人，将崔明珍所有心腹、涉案豪商及其府邸管事，悉数拿下，分开关押！胆敢反抗或毁证者，”左相如的目光如冰锥扫过下方簌簌发抖的人群，吐出两个字，“格杀。”
“遵命！”季随、罗绮轰然应诺，转身便带人如虎狼般扑入那堆面色死灰，无不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之中。霎时间，庭院内一片哭喊告饶、推搡呵斥之声，方才的觥筹交错、富贵风流，转眼成了阶下囚的狼狈混乱。
丝竹管弦早已哑然，琉璃灯盏映照着满地狼藉和一张张惊恐绝望的脸。
赫连献之猛地站起身，胸膛剧烈起伏，死死盯着左相如：“左将军！你……”
“殿下，”左相如终于将目光转向她，那眼神里没有胜利者的傲慢，只有一片公事公办的冰冷疏离，“此间事涉谋逆大案，为殿下清誉计，还请殿下暂回行辕静养。末将自会派兵‘护卫’周全，待案情厘清，必当具折上奏陛下，为殿下陈明情由。”
赫连献之喉头一甜，一股腥气涌上，几乎要喷出口血来。
她看着左相如那张冷硬的脸，再看看下方一片混乱中被粗暴带走的豪商，以及那些明为护卫、实为监视的冰冷铁甲，强烈的屈辱感几乎将她淹没。
她精心策划的一切，她的野心，她的脸面，在左相如绝对的力量和母皇的意志面前，碎得如此彻底，如此难堪！
她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最终只是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变了调的“哼”字，猛地拂袖，在侍卫的“护送”下，踉跄着走向内院。那背影，再无半分雍容，只剩下狼狈和仓惶。
三皇女一离开，左相如环顾台下。此刻左相如就像是冷酷的裁决者，所有人在她的目光下俱是瑟瑟发抖。
“带走！”
左相如冷声下令，随即，她跨上马匹猛地一勒缰绳，调转马头。
宣告胜利的喜宴转瞬间只留下一片狼藉，秋风萧瑟席卷一地无人问津的凌乱景象。行辕大门从外封上，镇南军分列围守，一切倏然沉寂。
……
良久，喧嚣与混乱被隔绝在身后，沉沉的夜笼罩着左相如暂居的小院。书房里灯火通明，桌案上分散着崔明珍的各种口供与签字画押的罪证，左相如通身凛冽，隐隐有血腥气息环绕，充斥整个空间。
崔明珍倒是个明白人，知道咬出三皇女只会让全家死得更快，所有的罪责，她都一力扛下了。水道的毒，舆论的恶意引导，对程青怀的构陷……桩桩件件，口供清晰，签字画押，干脆利落得令人齿冷。
左相如坐在书案后，手臂大张，目光掠过种种罪证，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
密旨带来的雷霆之势暂时压服了贺州，三皇女气焰被打压，崔明珍伏法，豪商们惶惶不可终日，盘踞在贺州上空已久的乌云终于被撕开了一道口子，一切看似告一段落，可她心中并无多少快意，只有一片事毕后的空旷，以及一种更深的、挥之不去的躁动。
那躁动的源头，在隔壁内室。那里，是那个男人睡熟的地方。
左相如推开连接书房与内室的门。与外间的肃杀冰冷截然不同，内室暖融，远离床榻的烛光柔和，空气中亦浮动着淡淡的、清冽的药香。
隔着一片珠帘，依稀可见男人在锦被中起伏的轮廓，呼吸静谧可闻。左相如坐着，通身冷寂，却不曾撩开那片珠帘。
她就这么坐着，不知道在想什么，不多时窗外浮现黎明的光色，没惊动程青怀，悄然离开了。
后续的事情繁杂，左相如一连好几天没回小院，吃住都在临时公廨内。
这天晚上，几天未见的左相如踏进小院，并未让人通知程青怀，反而先让人打水沐浴。
直到周身一片清爽，身上最后一丝血腥与在外带回的污浊之气消逝，左相如才向内室走去。
这个时候程青怀还未睡下，他半倚在窗边的软榻上，手中握着一卷书，却并未在看。窗棂半开，月光清冷流泻而入，落在他身上，勾勒出沉静的侧影。
他穿着素色的寝衣，外罩裘皮，长发未束，就这么随意披散在肩头，几缕散落在颊边，衬得那容颜愈发清冷，宛如月下的雪山，是如此的遥不可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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