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青怀似乎也不需要她的回答,继而道出她们之间永远的裂隙,这裂隙永久存在,永不消逝,永远无法填平和弥补。
“人心易变,环境在变,价值评估也在变。你我都不是耽于情爱、为情所困的庸人。选择权在你手上。”他直视着左相如的眼睛,那眼神清澈见底,也深不见底,“而你觉得,我会甘愿一直做那个……等待被你选择、随时可以被你权衡舍弃的对象?”
“左相如,即便是你,再强,再狂,人生也总要面临各种选择。而我……”他微微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所有可能流露的情绪也变得捉摸不透,只余下一片沉寂的漠然,“已经是那个最先放弃情爱的人,不会对她人抱有任何的期望。所以过程中无论你做出什么选择,我都不会惊讶。”
程青怀落下的声音如同最后的审判,唯留下冰冷的回响。
“言尽于此。我累了,你请便吧。”
话音落下,他不再看她。手指解开裘皮披风,他将裘皮随意搭在一旁的木桁上,径直走向那张宽大的床榻。珠帘荡起又落下,渐渐平静,他的背影也模糊不可见。
室内陷入一片平静,仿佛死寂。良久,房间内的死寂忽然被烛火燃烧的细微噼啪声蓦然惊醒,随之而来的是一声沉重的粗喘,仿佛溺水徒劳挣扎的一颗心在拼命攫取那一丝残余的空气。
左相如死死盯着珠帘之后那拒绝一切的背影,仿佛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认识到横亘在她们之间的天渊。
程青怀实在清醒得可怕,也决绝得彻底。他看透了她的不甘,她的弱点,也看透了这权力场中情爱的虚妄与代价。他早已抽身离去,站在一个她无法触及的冰冷维度,从来都平静地审视、也等待着她的“选择”,或者说,等待着她最终权衡利弊后的“舍弃”。
她们之间,程青怀一直是最清醒的那个。
他并非无情,只是早已在荆棘满途的前世今生里,将自己淬炼得摒弃徒劳,理智洞见所谓的温暖或羁绊背后,最终不过一片残灰冷烬。
而她的不甘、她的执着、她狂傲的征服欲,在他这份洞穿一切的清醒面前,显得如此笨拙、如此徒劳,甚至是……如此的悲哀。
……
在房内静默了不知多久,左相如默然步出程青怀所在的内室,转而行去书房,而外头如墨的天空,忽而落下细雪。贺州因地理位置原因极少下雪,然而今天,下雪了……
她站在廊下许久,静静望眼看这雪越来越大。心中五味杂陈之下,她伸出手指去接那落下的雪,却旋即合拢掌心碾碎,面无表情,眼神极淡,却又似是极深。
细雪融化的水沿着垂下的指尖滴滴答答,直到书房门悄然合拢。
贺州许久未下的雪,今年的第一场雪,终于还是来了。
——
自从那次茗儿、喜儿受胁迫泄密的事件后,左相如便将小院里的仆役彻底换过。如今留下的,都是些经历过战火、家破人亡仅剩孤身一人的年长郎君。无牵无挂,心性沉静,最重要的是,不易再被外界轻易拿捏威胁。
在贺州悄然来临的初冬中,日子按着一种近乎凝滞的节奏滑过。贺州城一连下了几日的雪,街道上的雪覆盖了一层又一层,大家都在忙着各扫门前雪,左相如也赶着为贺州流离失所的百姓搭建更暖和的临时安置处……
小院中,程青怀的日子单调得仿佛只剩下书卷、药炉和窗外一成不变的白色萧索景色。
那一日后,左相如并未限制他的出行,只是冬天一来,程青怀的这具身体就仿佛自觉进入冬眠的蛇,全身上下充斥着惫懒因子,看什么都是懒洋洋的。
这日午后,难得有几分虚弱的冬日暖阳透过窗纸,投射在程青怀的膝盖上落下几丝淡淡暖意。内厅里炭火燃烧着,偶尔几声噼啪声响打破一室静谧,程青怀斜倚在窗边的软榻上,指尖捻着一卷书页,眼神却有些放空,仿佛神思已飘到更远的地方。
忽然,小院外一阵极轻微的、由远及近的车轮碾过冻土的辘辘声打破了这份沉寂。起初,程青怀并未在意。贺州城内亦有车马往来,并不稀奇。
然而,紧接着,一个熟悉得几乎让他以为是幻觉的声音,带着哭腔和难以抑制的激动,穿透了院墙的阻隔,清晰地传了进来:
“郎君!郎君——!”
竟是临安?
程青怀捻着书页的手指微微一顿,眼睫抬起,眸中掠过一丝讶异。是幻听吗?这贺州边陲之地……
念头未落,另一个更为冷静,却也带着明显急切的声音响起:“慢点,临安!当心脚下!”
雪枝!
程青怀彻底放下了书卷,坐直了身体。他并非思念故人,只是这突兀的、绝不该出现在此地的声音,意味着某种他未曾预料的变数。
很快,院门被急促地推开,伴随着守门老仆惊讶的询问。两道身影几乎是跌跌撞撞地冲了进来,直奔内厅。
门帘被猛地掀开,带着一股寒气。当先闯入的正是临安,那张清秀的小脸冻得通红,眼眶更是红得厉害,蓄满了泪水。他一眼看到软榻上的程青怀,那强忍的泪水瞬间决堤,扑通一声跪倒在榻前,声音哽咽得不成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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