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相如刚从临时公廨处理完军务回来,连日操劳让她眉宇间难掩疲惫。书房明明在另一侧,脚步却自有主张地引领至此。
身体的本能,或者说某种难以言喻的引力,让她下意识地走向这个院落,走向这间风雪天地、黑暗中尤其明亮的屋子——仿佛这里是唯一能驱散她一身寒气和倦意的港湾。
然而,当她真正站在这扇熟悉的房门前,听着里面传来的、独属于另一个空间的鲜活与温暖,听着程青怀那含着淡淡笑意的声音,抬起的手空悬着,却是迟迟未能落下。
指尖离门板不过寸许,屋内分明是温馨暖意,可左相如触及了它,却赫然化作寒气顺着指尖一路蔓延至心底。唯余一片冰冷沉重。
那样的程青怀,那是她倾尽手段也难以在他面对自己时得到的真实笑意。
并非没想过出声,一句简单的“我回来了”,就能打破今下的壁垒。可那声音卡在喉咙里,沉重得无法发出。
说了有什么用呢,她自身就是壁垒的制造源头。她在程青怀的世界,无疑就是不受欢迎的。
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懦弱的“情怯”,如同冰冷的藤蔓瞬间缠绕住她的心脏,比任何战场上的凶险都更让她难以喘息,难以动弹。
在程青怀面前,她那足以令朝堂敌手闻风丧胆的威仪,那偏执狂傲的征服欲,此刻竟如退潮般消散无踪,只留下被他的清醒反复冲刷后的一片狼藉。
她像是一个在荒漠中跋涉了万里的旅人,终于抵达了绿洲的边缘,却失去了推开最后那扇门的力气。指尖在袖中微微蜷缩,最终无力地垂下。她就这样伫立在寒风中,隔着一扇门板,里头与外头,是两个世界。
一连几日她只能用堆积如山的公务麻痹自己,不敢让思绪有一丝空闲飘向程青怀。因为一旦面对他,就是面对自己可能彻底失败的事实。
他那双仿佛能洞穿九幽的眼睛,早已将她所有阴暗角落里的试探、不甘和那点隐秘的期待,看得一清二楚。
程青怀并非无情,可他却早已舍弃了情爱,决绝也彻底。像一块沉入无尽寒潭最深处的玄铁,冰冷、坚硬、不可撼动,断绝了所有试图温暖他、靠近他的路径。他清醒地划下界限,将自己彻底封闭。
她怎么赢得了他呢,她永远无法叫醒一个装睡的人。
他不会爱她。
这个认知像是剧毒根植于心脏,带来钝刀剜心的痛楚,拔除它就像是空洞洞,没有回响;留下它,钝刀割肉的的持久痛楚亦是让她永远煎熬,永远折磨。
但更残酷的是,他也不会爱上这世间的任何一个人!她得不到他的心,其他人同样也休想得到!他不属于任何人,他只属于他自己那方冰冷的天地。
这认知带来剧痛的同时,竟也诡异地滋生出一丝扭曲的、苦涩的慰藉——至少,此刻他还在她的羽翼之下,被她的力量所笼罩。她必须留下他,也只能留下他。这是她最后的底线。
“的确……被他说中了。”左相如无声地翕动嘴唇,唇角扯出一个苦涩到极致的弧度。
退后一步,只做朋友,将那根名为“情爱”的毒刺彻底拔除,是否才是对彼此都好的解脱?让这无望的追逐和反复的扎伤彻底停止?
她竟也会有片刻的动摇。
然而,这念头刚刚萌芽,就被彻底碾碎。
她生来便是掠夺者、征服者,是踩着尸山血海登上权力巅峰的狂徒!她的人生,何曾有过把握不住需要低头认怂的时候?挫败感如同万毒噬咬,却更猛烈地点燃了她骨子里永不低头的执拗!
“绝不认输!”一个声音在她心底疯狂嘶吼。
即便程青怀早已冷酷地预判了她终将在权衡利弊后舍弃他,她也要在那一天到来之前,耗尽所有的心力、时间、乃至生命,跟他死磕到底!她绝不承认自己彻底输掉了这场以“心”为名的战役。
此刻,她连靠近的勇气都近乎丧失,只敢在归来后,像个幽灵般长久地驻足于他的门外。她不敢进去。因为这几日被挫败和不甘反复煎熬的理智,已然处于岌岌可危的边缘。
她怕自己一旦推开门,看到他那张清冷绝尘的脸,那点残存的理智便会彻底崩断!她怕自己真的会彻底昏了头,不管不顾地冲进去,用最原始、最粗暴的方式将他狠狠压制,堵住他那张总能吐出诛心之言的薄唇,让他只能在她身下发出破碎的、动情的呻吟,再也说不出那些冰冷刺骨、将她推入绝望深渊的话语!
左相如猛地闭了闭眼,强行压下胸腔里翻涌的暴戾与灼热。所幸,那点残存的、属于左相如这个人的骄傲底色,以及对程青怀骨子里平静之下危险本性的清醒认知,令她自我束缚,在肆无忌惮的悬崖边缘勒马停驻。
她终究没有选择落于下乘的囚禁手段。
程青怀依旧拥有在这方小天地里相对的自由。甚至,在那一夜袒露心声、几乎撕破脸皮之前,她就已经派人飞鸽传书,将远在阙都的临安和雪枝接了过来……这举动本身,就充满了矛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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