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夜宴,规模更胜寿宴。赫连岐当女皇当得那叫个兢兢业业,没有大办寿宴的原因就在国库,因其还在逐渐丰盈的阶段。
君臣同乐,守岁迎新。程青怀坐在喧嚣之中,看着殿中舞郎水袖翻飞,听着百官说着吉祥如意的颂词,心中却是一片荒芜的死寂。
昭宁十三年即将过去。自昭宁十二年冬,他在贺州那具冰冷的身体里醒来,借尸还魂至今,不过短短一年有余的光景。可这一年,跌宕起伏,生死纠缠,阴谋诡谲,情欲煎熬……竟漫长得仿佛耗尽了一生。
如今,他身陷这天下最华贵的囚笼,宫墙高耸,殿宇深幽,日复一日的刻板与无趣,像钝刀子割肉,消磨着他最后一点锐气。
他曾是暗夜的游魂,最是厌恶这等金玉其外、禁锢灵魂的牢笼。宫中规矩森严,对皇女出宫管制极严,即便是得宠的皇女,出行也需层层报备,遑论赫连晓之这等“不受待见”的边缘人物。
思及她过去竟能瞒天过海,在女皇眼皮底下逍遥宫外如入无人之境,甚至经营出金风晓月楼和流沙帮那等势力,程青怀心中寒意更甚——那需要何等的心机与代价?她这副看似孱弱不堪、需常年服毒的“病体”,正是迷惑所有人的最佳障眼法。
如今,她已踏入朝堂漩涡中心,被无数双眼睛盯着,一举一动皆在放大镜下。程青怀几乎能想象她如履薄冰的处境。然而,就在这岁末的雪夜,红泥小炉煨着暖酒,赫连晓之裹着厚厚的狐裘倚在窗边看雪,忽然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再忍忍,不久后,我带你出宫。”
出宫?!
这两个字如同惊雷,在程青怀沉寂的心湖中炸开一圈涟漪。他猛地抬眼看向她,素来淡漠的眼底闪过一丝锐利的探询。在宫中,能名正言顺出宫的路只有两条:女皇特旨恩准,或奉皇命公干。前者希望渺茫,那么只剩下……
“奉旨出宫?”程青怀的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紧绷。
赫连晓之转过头,苍白的脸上映着炉火跳动的暖光,深琥珀色的眼眸里却沉淀着冰雪般的冷静与一丝不易察觉的亢奋。她端起酒杯抿了一口,慢悠悠地道:“自然,是走该走的‘正途’。”
脑中电光石火般闪过无数线索,程青怀抓住一缕闪过的灵光:北境!两个月前邱君娆曾上表,冬雪消融之际,便是北燕铁骑南下叩关之时!而这正应了当初关于兰肆月的谈话,左相如透露给他的消息,兰肆月很可能与北境有些关系。
他蓦然福至心灵,所有碎片瞬间拼凑成形。赫连晓之布局良久,耐心等待的“时机”,终于要到了!
而后,北境战报传入东阙,北燕大将胡错玉,北燕女皇次女贺兰黔……她们秣马厉兵,雪融后果然出兵。
而邱君娆老迈,邱家把持镇北军多年,早已不复当年悍勇,军中任人唯亲、积弊丛生……只需一个恰到好处的“失误”,比如那位被捧上高位的邱姓小将一次鲁莽的指挥,葬送掉几万精锐,沉沙关告急的烽火便能瞬间点燃整个朝堂!
更深的寒意从程青怀心底升起。他忆起贺州,忆起那个化名“兰肆月”、掀起腥风血雨的流沙帮匪首。那时他不知其真面目,如今真相大白。
二十三年前,贺兰钿逝世,留下北燕的血脉,赫连晓之与北燕……她的血脉,她死去的父亲贺兰钿……那是赫连岐心中的忌惮,却也成了赫连晓之手中撬动北燕、搅乱乾坤的绝佳支点!
昭宁十三年落入尾声,即将跨入的昭宁十四年,无疑是乱世洪流崩碎礼乐的起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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