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入东阙境内,想象中的安稳并未到来,反而像是坠入了另一个更残酷的炼狱。程青怀带领的队伍,在短短数日内便遭遇了不下十次的抢劫偷盗。饥民如蝗,为了半块干粮都能豁出性命。村庄十室九空,田地荒芜,偶尔见到几个活人,也是眼神空洞,麻木地等待着不知是否会到来的下一餐。
更令人触目惊心的是那些被洗劫一空的村落,尸骸横陈,无人收殓,任由鸦雀啄食,散发着浓重的腐臭。阿蛮等人从戈壁逃出生天的些许庆幸早已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深入骨髓的寒意和茫然。
“阿吴……这……这东阙,怎么比我们北燕还……”阿蛮声音发颤,后面的话说不下去了。眼前这片土地,仿佛被什么巨兽狠狠蹂躏过,只剩下断壁残垣和无声的死寂。
程青怀沉默地看着这一切,心头沉重。他经历过贺州的混乱,却远不及眼前这般彻底的人间地狱。赫连晓之这五年,到底做了什么?战争竟将国家摧残至此?
他们只想找个能苟活的地方,一路向南,试图穿过这片饱受战火蹂躏的北境,前往传闻中稍安稳的内地。然而,希望渺茫得如同风中残烛。
某一日,当他们穿过一片稀疏的林地时,远处再次传来了兵刃交击和喊杀声。众人立刻熟练地匍匐隐蔽,心脏提到了嗓子眼。
只见一队东阙制式军服的士兵,正在追杀另一伙人。那伙人穿着破烂的百姓衣服,看似逃难,但行动间颇有章法,手中兵器也绝非流民所有。他们围成一个简陋的防御圈,拼命护着中间一个瘦小的身影。
就在那防御圈转换的瞬间,程青怀瞳孔猛地一缩——他看到了一个熟悉的面孔!那张黝黑朴实、带着几分悍勇的脸庞,是贺州时的张伍长,张占!
他几乎以为是幻觉,战乱之地,重名重姓或是相似容貌都有可能。但紧接着,他看到那“百姓”中有人中箭倒下,张占红着眼睛,一把将中间那个戴着破帽子的瘦小身影推向更安全的方位,自己则怒吼着迎向追兵……
程青怀的手指无意识地抠进了身下的泥土里。
“阿吴,你怎么了?”阿蛮敏锐地察觉到他情绪的剧烈波动,低声问道。
程青怀猛地回过神,缓缓摇头,目光却死死盯着张占和那孩子消失的方向,一路魂不守舍。
走出很远,直到身后的厮杀声彻底消失,程青怀突然停下了脚步。
他转过身,面对跟着他一路挣扎求生的十几个人,声音沙哑却清晰:“刚才被追杀的人里,有我一个旧识。我必须回去找她。你们也看到了,追杀她们的是东阙的正规军,此去凶多吉少。为了你们的安全,不必跟我冒险。我们就此别过。”
众人面面相觑,脸上露出恐惧与犹豫。阿蛮梗着脖子想说什么,却被程青怀用眼神制止了。他不再多言,转身毅然循着记忆中的方向折返。
他尝试循着蛛丝马迹,最终在一片荒废的村落里找到了一间半塌的土屋。推开吱呀作响的破门,一柄短刀带着风声猛地刺出!
程青怀早有防备,手中一路上捡来的匕首精准地格开短刀。力道不大,却恰到好处。
持刀的是一个孩子,戴着压得很低的破帽子,全身裹在宽大脏污的衣服里,看不清样貌,唯有一双眼睛,亮得惊人,像被逼到绝境的小狼,凶狠又警惕地瞪着程青怀。
“我认识张占,”程青怀率先开口,声音尽量平稳,“我是来接应你们的。”
“胡说!根本没有接应!”小孩的声音清脆,带着男孩特有的音色,语气却冷硬带刺,“你肯定是她们的人!”
程青怀并不意外他的警惕:“如果我想杀你们,刚才打掉你的刀后就可以动手,何必废话?”
男孩噎住了,握着短刀的手微微发抖,眼神里的凶狠稍退,疑虑却更深。
程青怀不再理会他,径直走进屋内。角落里,张占躺在干草堆上,昏迷不醒,身上包扎着粗糙的布条,渗出的血迹已经发黑。伤势极重,显然无法移动。
程青怀蹲下检查伤势,眉头紧锁。男孩跟了进来,紧紧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你……你真是来接应我们的?”男孩的声音带着一丝希冀和动摇。
程青怀头也没回:“东阙士兵在追杀你们,谁会跳这浑水?”
男孩又被堵得说不出话,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沉默了一会儿,他忍不住又问:“那你到底是谁?叫什么?”
“阿吴。”程青怀答道,继续手上的动作。
男孩显然对这个名字毫无印象,依旧疑虑重重。程青怀忽然抬起头,目光锐利地看向他:“你是不是姓左?”男孩浑身一僵,虽然克制住了反问的欲望,但那眼中的震惊无论如何也掩饰不住!
程青怀看到他的反应,心中最后一丝不确定也消失了。他沉默下来,看着男孩那与左相如隐隐相似的眉眼轮廓,一股复杂难言的情绪涌上心头。他没有抱过他们,甚至没见过,可血脉的联系和男孩身上那股熟悉的倔强劲,让他几乎可以肯定。只是不知道,这是双生子中的哪一个。左相如竟到了需要秘密送走孩子的地步,北境……究竟变成了什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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