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尚未在竹叶间完全散去,程青怀便已收拾停当。穆少禾倚在门边,嘴里叼着根草茎,看着屋内那对母子,难得没有出声调侃。
左相如立在晨光熹微中,一身墨色劲装勾勒出挺拔却略显孤寂的身影。她看着程青怀,千言万语哽在喉间,最终只化作一句:“一切小心。”
左岳青紧紧攥着程青怀的衣角,小脸绷得严肃,眼圈却微微泛红。他强忍着没有哭闹,只是仰着头,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爹爹……你办完正事,一定要回来找我……和娘。”
程青怀蹲下身,平视着儿子。他抬手,略显粗糙的指腹擦过左岳青微湿的眼角,语气是罕见的温和与坚定:“岳青,你记住,爹爹不是不要你。但这天下很大,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有自己的仗要打。你是左家的孩子,骨子里流着不屈的血,不该只会躲在爹娘身后哭鼻子。”
这时候,左岳青才领会到左相如说的,爹爹是一个多么有主见的男人。他有些埋怨,爹爹像是惊鸿一现,可他也知道爹爹有自己的难处。在接下来的时间里,左岳青必须学着独立了。
“保重。”他吐出两个字,不再留恋,转身走向穆少禾。
穆少禾吐掉草茎,嘿嘿一笑,拍了拍程青怀的肩膀:“走吧,徒弟。这情情爱爱、家国天下的戏码,看得为师头都大了,还是找个清静地方练功实在。”
两人身影很快消失在翠色欲滴的竹林深处,再无痕迹可循。
左岳青望着爹爹消失的方向,直到眼睛发酸,才猛地吸了吸鼻子,转过身,对左相如道:“娘,我们接下来去哪里?”
程青怀不会被家庭束缚,孩子也应该有独立的人格。
这话说动了左相如,对待左岳青,她不再像从前那般苛刻。但左岳青已经有了自己的思想,不怕苦不怕累,左家的孩子,天生就要站在巅峰。
左相如看着儿子瞬间变得坚毅几分的眼神,心中百感交集。她伸手,第一次不是以检查武功进度的方式,而是带着些许生疏的温和,摸了摸儿子的头。
“先去一个安全的地方。然后,娘教你真正的山河镇岳刀法。”
离开竹林后,程青怀与穆少禾并不急于赶路。程青怀正式向穆少禾提出了请求。
“师父,请您教我武功。”
“我不想再成为任何人的借口或软肋。也不想……下次面对选择时,却无能为力。”
其实还有一点,程青怀本就对异世的武功好奇不已,却在阿吴身上才得以实现。
穆少禾收起了玩笑的神色,仔细打量着这个“死而复生”后似乎有些不一样的徒弟。她能感觉到,程青怀体内那属于“阿吴”的根骨确实上佳,更难得的是,他眼中那份历经生死后的透彻与沉静,是习武之人极难得的心性。
“好!”穆少禾一拍大腿,“总算开窍了!不过小子,跟我学武可没那么轻松,我这人最不会的就是怜香惜玉……啊呸,是心慈手软!”
程青怀微微一笑:“但凭师父吩咐。”
接下来的路程,变成了程青怀的地狱式训练。穆少禾武功路数诡异刁钻,轻功身法更是独步天下,教导方式也别具一格,常常是打得程青怀毫无还手之力后,再慢悠悠地点出关键。
程青怀学得极苦,却也极快。这具身体底子好,他自身的领悟力又极高,加之心中憋着一股劲,进步堪称神速。连穆少禾都时常啧啧称奇,夸他悟性绝佳,是块被耽误了的好材料。
两人慢悠悠走到云州,与赫连晓之的见面,是程青怀在世间留下足迹的最后一面。见过面后不久,赫连晓之便启程返回阙都。北境的硝烟暂时散去,她留下得力干将坐镇善后,恢复民生,但对左相如及其残部的通缉从未停止。
东阙吞并北燕后,国力经过短暂的低谷,开始慢慢回升。赫连晓之从未忘记南召战场上刻骨铭心的痛楚与失败。毒女,如同卡在咽喉的一根毒刺,是除左相如外,她欲除之而后快的另一个心腹大患。
北境既定,兵锋直指南召。只是这一次,赫连晓之显得更有耐心。她深知毒女的可怕,必须谋定而后动。
襄宁九年夏,东阙大军再次陈兵南召边境。
蛇王残月在南召战场上的亮相更加惊人,小臂粗的蛇躯,甚至有一支万蛇军队,那是赫连晓之命金风晓月楼培养的万蛇巢。
八年时间,毒女的功力达到了一种恐怖的程度。她麾下最令人胆寒的,并非活物,而是那些被她以秘法炼制的“尸傀”。这些由高手尸身炼成的怪物,刀枪难入,力大无穷,且毫无痛觉,生前实力越强,炼成后便越可怕。
无数曾经名动江湖的高手,死后竟不得安宁,成了战场上任其驱使的杀戮工具。其中不乏当初北燕入侵东阙,在玉皇顶之上陨落的数位两国高手。
若非灵山宗师与北燕宗师的尸体不存,毒女恐怕也不会错过。
战争初期,东阙军队进展极其艰难。南召残存的皇室力量龟缩不出,前线几乎成了尸傀的天下,阴风怒号,不见活人,唯有行尸走肉般的怪物潮水般涌来。
战事陷入僵持。赫连晓之下令擒获了几具尸傀,秘密送往阙都,交由被严密保护起来的阿茕研究。
然而,即便是阿茕,面对毒女这融合了《毒经》精髓与自身诡异天赋炼制出的毒蛊,也感到棘手万分。她耗费大量心血,最终得出结论:欲破解尸傀,根源仍在《毒经》之上。要么毁掉毒女掌控的母蛊,要么得到完整的《毒经》寻找克制之法。
但这两种方法,难度皆等同于直接击杀毒女本身——若能杀了毒女,又何须在意这些尸傀?
赫连晓之曾尝试过各种手段:派遣顶尖刺客暗杀,安排精心训练的男宠伺机下手,甚至试图策反毒女身边之人……然而所有这些尝试,无一例外全部失败。
原因无他——毒女此人,早已脱离了常人的范畴。她似乎没有任何人类的情感需求,视身边所有人与蛇虫走兽无异,不过是可利用的工具。她的思维模式诡异莫测,大脑构造仿佛与常人不同。
最令人发指的是,她甚至将死去的部族之人也悉数炼成尸傀。此种行径,彻底践踏了入土为安的世俗伦理,令人不寒而栗。
在她身边,根本没有真正意义上的“人”,只有受她绝对控制的毒蛇与行尸走肉。这样一个没有弱点、力量可怖、且早已非人化的怪物,该如何接近?又如何击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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