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源村这方狭小的天地,此刻正被切割成两个截然相反的世界。
邵家院内,红绸尚未褪色,喜字依旧夺目,残羹冷炙混杂着打翻的酒坛,散发出甜腻而凌乱的气息。云鹤老道以精血催动的符箓悬浮于门窗之上,散发出微弱的、肉眼几乎难以察觉的淡金色光晕,勉强构成一个摇摇欲坠的结界,将院内残存的喜庆与生机,牢牢锁在这方寸之地。
而结界之外,已是永夜。
浓稠如墨汁的黑雾吞噬了日月星辰,遮蔽了远山近树。那不是寻常的黑暗,而是带着粘稠质感的、仿佛能吸收一切光线与声音的绝望之域。寒风呼啸,却并非吹动树叶的飒飒声,而是无数冤魂厉鬼糅合在一起的、尖锐又低沉的呜咽与嘶嚎,它们穿透结界的微弱屏障,针一样扎进每个人的耳膜,侵蚀着理智。
鬼影幢幢。透过那层淡金色的光晕,隐约可见扭曲的黑影在浓雾中穿梭、蠕动,它们没有固定的形态,时而拉长如吊死鬼,时而蜷缩成翻滚的肉团,时而又化作一张张巨大而空洞的人脸,紧贴在结界光壁上,用无形的目光贪婪地窥视着内里鲜活的生命气息。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腐朽与血腥味,令人作呕。
“娘……我怕……”有孩童压抑不住的啜泣声在死寂的院内响起,立刻被大人惊恐地捂住嘴,只剩下沉闷的呜咽。
幸存下来的宾客和村民们挤在院子中央,尽可能远离那些被阴影笼罩的角落。人人面色惨白如纸,眼神空洞,身体因恐惧而无法自控地颤抖。他们紧紧靠在一起,仿佛能从同伴身上汲取一丝微不足道的暖意,但更多的是感受到彼此冰凉的体温和同样绝望的心跳。没有人说话,沉重的呼吸声和牙齿打颤的声音交织,构成这绝境中最令人心慌的背景音。等待,成了最残酷的刑罚,每一分每一秒都在崩断他们本就岌岌可危的神经。
邵明明紧紧攥着程青怀的手,将他整个人护在自己身后,背脊挺得笔直,像一头警惕的母兽,用自己并不算宽阔的身躯为她的新郎构筑最后一道防线。她能感受到阿青手的冰凉,起初只以为是惊吓所致,但随着时间的推移,那寒意非但没有消退,反而愈发刺骨,甚至带着一种不祥的僵硬感。
“阿青?别怕,有我在。”邵明明压下心中的不安,回头低声安慰,却对上了一双失焦的眸子。
程青怀安静地坐在她身后的条凳上,大红喜服衬得他脸色是一种近乎透明的苍白。他并没有像其他人那样惊恐地望向结界外那些可怖的景象,而是微微垂着眼帘,目光涣散地落在虚空中的某一点,仿佛灵魂已经抽离,对这周遭的末日景象毫无反应。就连邵明明用力握他的手,他也只是指尖微微颤动了一下,没有任何回握的力道。
“阿青?”邵明明的心猛地一沉,一种比面对外面邪灵更深切的恐慌攫住了她。她伸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脸颊,触手一片冰滑,“阿青!你看看我!你怎么了?”
程青怀长长的睫毛颤动了一下,缓缓抬起眼,视线费力地聚焦在邵明明焦急的脸上,嘴唇翕动,却只发出一点微弱的气音:“……明明?”那声音轻飘飘的,仿佛来自很远的地方。
他不止是害怕,他不对劲!非常不对劲!
邵明明再也顾不得其他,一把将程青怀打横抱起。他的身体轻得吓人,软绵绵地靠在她怀里,仿佛没有骨头。她拨开惶惶不安的人群,疾步冲向正盘膝坐在主屋门口、努力维持结界的云鹤老道。
“道长!道长您快看看阿青!他这是怎么了?”邵明明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哭腔,她将程青怀小心地放在老道身前的地上,自己则半跪在一旁,紧紧扶着他。
云鹤老道缓缓睁开眼,她的脸色同样苍白,额角沁出细密的汗珠,显然维持结界消耗巨大。她浑浊却锐利的目光落在程青怀脸上,又移至他心口的位置,伸出枯瘦的手指轻轻一探,随即叹了口气,那叹息声中充满了无尽的疲惫与了然。
“果然如此……是贫道疏忽了,今日邪灵压境,阴煞之气太盛,终于还是引发了……”老道的声音沙哑。
“引发了什么?道长,阿青他到底……”邵明明急切地追问,心跳如擂鼓。
云鹤老道看着邵明明,眼神复杂:“程小郎君……他并非寻常失魂症。他先天魂魄不全,三魂七魄缺了至关重要的一缕‘命魂’,导致体内阴阳失衡,极易被阴邪之气侵扰。若非幼时你们程家不知从何处为他求来那枚蕴养神魂的羊脂玉符护住心脉,加上这些年桃源村有贫道阵法庇护,他恐怕……根本无法安然长至今日。”
邵明明如遭雷击,她猛地想起,阿青小时候身体确实比一般孩子弱些,容易受惊发烧,胸口也一直戴着一枚素面朝天的白玉佩,程家母父宝贝得紧,从不许他离身。她下意识地伸手去摸程青怀的胸口,触手却是一片细碎的粉末——那枚贴身佩戴了十几年的玉符,竟不知在何时,已然悄无声息地化为了齑粉!只余一根红绳空荡荡地悬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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