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心细如发、敏锐异于常人的吴将军……
怎么会把宋郎中也一块拖下水?
他难道没疑心过这般岁数的阿耶会有个十来岁的女儿吗?
只牵扯她一人不是更好?
说不定紧要时刻还能逼反了宋郎中和他站到一条线上去,彻底坐实她是个没有来历的敌军细作……
陈都尉早早报了上去,事关重大,不是他一人所能裁定,见状也不与宋郎中多费唇舌,只示意他俩随他前去。
往中军走的路上,不少将士刚刚起床,探头探脑地张望着他们一行人。
”阿洛……这怎么回事儿?”宋郎中是真的急,先头他还因明洛的话懵着圈呢,陈都尉便闯进来说了几句更荒唐离谱之语。
明洛言辞简洁:“我在小树林边见着吴将军带人往井中投东西了。大概等他们收拾完一切,便碰上了来寻我的阿耶你,一问便起了疑心,做贼的都心虚,肯定想得多。而我转回自家大营后见你不在,生怕阿耶往小树林边上去撞上吴将军被灭口,所以着急忙慌地过来寻你。”
她神情沮丧:“结果好了,暴露了。”
“真是吴将军他……”宋郎中犹自沉浸在巨大的震动中,久久难以平复。
“人反咬一口,攀诬上咱们了。”明洛打从心眼里佩服这人的决断和观察力,又为方才的不解而紧张起来。
到底为什么一定要牵累上宋郎中?
她细思恐极,未知的茫然令她从头到脚都仿佛置身冰窖之下,森森凉意侵入五脏六腑。
“阿耶!你赶紧摸一摸自己身上,有没有被那吴将军放什么奇怪的东西!”明洛灵机一动,出言提醒道。
可能是她没收敛嗓音里的尖锐和急切,陈都尉漠然的视线立刻扫了过来。
“不许私下交谈,有话等见了大王再说!”
明洛赶紧垂眼,待得陈都尉转过身子,方用迫切而焦急的眼神示意自家阿耶。
那人先发制人,必有倚仗和先手,估计在宋郎中身上作了文章,所以才要将她和宋郎中捆绑锁死,一口咬定是父女俩。
宋郎中上下前后细细将自己寻摸了遍,竟在背部腰带处的正中间揪出一枚极小的特制竹筒。
明洛一看便心下有数。
这等大小长度,显然是绑在鹰乌腿上,用作传信的。
“扔了吗?”宋郎中一只手颤颤巍巍。
明洛悄然摇头:“给我吧。”
言毕,她便不由分说地将其强势捻到自己手心,用眼神安抚着大惊失色的阿耶。
这一路称得上军中要道,扔得近了没用,丢了远了……陈都尉可不是瞎子。
当兵的视力普遍都不差。
那人肯定会建议搜身,没得逞的话……十有八九还会怂恿着人排查一遍这条路。
等到时候被人坐实了他俩事先将此物刻意丢在路上时,真真跳进黄河说不清,如果不是对竹筒里的字条内容心知肚明,为何要将其抛掷在外?
你说你不知道,不清楚……
那怎么就好巧不巧地赶在被问询前扔在了路边呢……
真是好算计。
明洛愈发恨恨,咬了咬唇苦思冥想着。
是她和阿耶之前来过的大营。
天已大亮,负甲执锐的士兵见是陈都尉,只微微颔首后便默然放行。
明洛甚至在营门边看见了那位偷拿过鸡蛋的幕僚,是秦王在此。
帐中,吴天答得有理有据,言辞清晰。
他俩一到场,吴天还装模作样地惋惜了番,又添了一句似是而非的话,“末将只记得这些了,天还没亮,看不太真切。”
明洛是真没料到,第一次被构陷,老天爷就给她安排了一个王者级别的选手。
不是因为后宅的争风吃醋,不是那种小打小闹的失礼失敬。
“人已到,你们当面对质吧。”秦王手指扣在几案上,并不如何疾言厉色,只平淡吩咐下来。
明洛稳住心神,径直看向标准武将长相的吴安,微微抿了抿唇,沉默相对。
“首先,不知小娘子以医师身份随军,有何企图?军中明确规定,女子不可入营。”吴安从容不迫,唇边依稀有很淡的笑意。
半点没出乎她的意料。
从性别入手,是非常好的突破点,起码从观感上可以予人一种恶感。
她的存在本身,就是不合规矩的。
如果能勾起当权者内心对女性的天然贬低和轻蔑之意,吴安就成功一半了。
“既为人子,孝字当先。阿耶年事已高,且右手不便,两位兄长亡故,膝下也无合适学徒愿意随军,我自当仁不让,岂能顾惜自身。”明洛直接以孝对敌,站在了道德的制高点上。
她徐徐道,“军中不可有女子,可是将军您看,我浑身上下与儿郎有何分别,从未以女儿身招摇过市,占过什么便宜,讨要过什么好处。昔年曹魏与蜀汉的汉中之争,皆是男子当战,女子当运,我既为李唐子民,以医师身份为此战尽一分绵薄之力,也是分内之事。”
吴安对这一番冠冕堂皇的言语自挑不出什么毛病,只淡笑道:“宋娘子言之凿凿,伶牙俐齿,倒显得某不识大体了。”
“并非是与将军口舌之争,事实总胜于雄辩。您既在众人前先落实了我的罪名,可有确切罪证?”明洛不愠不恼,得体相询。
吴安稍稍沉思了半晌,装得十分入味,稳稳道:“不如我等三人分别由人搜身,大王以为如何?”
早来早好。
明洛垂下眼睑,生怕泄露出一分一毫的情绪叫吴安窥探了去。
秦王不置可否,房乔从边侧走出,示意三人随他而去。
三人转进营帐后方一侧偏营,明洛眼尖地发现一名妇人相候于此,心下五味陈杂,咀嚼着此时此刻的各种心情。
连秦良这般阅历不深、为人相对单纯的年青小伙子都能看穿她的乔装打扮,那么阅人无数、见多识广的人尖子群体大概打一照面就发现了猫腻。
“随奴来。”妇人举止端稳,在房乔的示意下单独引了明洛往一处帷幔厚重的隔间去。
明洛思维发散,对这妇人的由来想得更深些。
大抵是随行秦王负责浆洗之事,那么……十有八九出自秦王妃长孙氏之手。
她手脚麻利地解开了腰带和束发,在妇人平静而冷淡的打量下,一一褪去所有遮蔽之物,最后唯剩几片单薄的布料。
“冒犯了。”妇人眯起了眼,努力不让眼底的惊讶表露于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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