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大的直播屏幕上，那份作为“铁证”的文书，被放大了每一个细节。
上面的字迹，关于物资的调拨，关于人员的“处理”，关于踏鞴砂场地的使用权……一条条，一款款，清晰得令人发指。
而最下方，那个属于天领奉行家主的印鉴，以及那个刚劲有力、九条裟罗从小模仿了无数遍的签名——【九条孝行】。
就像是一枚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烙印在了稻妻城所有人的视网膜上。
也烙印在了九条裟罗的灵魂深处。
人证，有了。愚人众执行官，这位曾经的“敌人”，此刻正跪在天守阁内，进行着最决绝的“指控”。
物证，有了。那份文书上的签名和印鉴，做不了假。
实况，也有了。远方踏鞴砂那冲天的火光和滚滚的浓烟，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所有人，那里，曾经存在过一座怎样罪恶滔天的工厂。
证据，形成了一个完美的、无可辩驳的闭环。
将九条孝行，将整个天领奉行，死死地钉在了耻辱柱上。
主广场上，之前还存在的些许嘈杂和议论，此刻已经彻底消失了。
只剩下一种令人窒息的、沉重的死寂。
所有人的目光，都下意识地，避开了那个曾经让他们无比敬畏、此刻却让他们无比失望的身影。
九条裟罗。
她就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像一尊被风雨侵蚀了千年的石像。
她的世界，正在崩塌。
她的目光，是呆滞的，是涣散的，在几个固定的点之间，机械地、徒劳地来回移动。
她看向屏幕。
屏幕上，是那个高傲的至冬女人“悲愤欲绝”的脸，以及父亲那熟悉的、此刻却显得无比丑陋的亲笔签名。
【背叛】。
她看向远方。
远方，是踏鞴砂的方向，那朵巨大的蘑菇云虽然已经散去，但冲天的火光和浓烟，依旧将半个天空染成了不祥的暗红色。那里，埋葬了无数反抗军士兵的生命，也埋葬了天领奉行的“正义”。
【罪证】。
她看向不远处的刑架。
刑架上，是她曾经并肩作战、亲如家人的挚友托马。他被当成了一个毫无意义的祭品，险些就要死在她所维护的“秩序”之下。
【牺牲】。
最后，她看向挡在托马身前的那个身影。
旅行者荧，还有她身旁的派蒙。她们代表着“反抗”，代表着她一直以来嗤之以鼻、不屑一顾的“真相”。
【真相】。
背叛、罪证、牺牲、真相……
这些词语，像是一把把锋利的尖刀，在她混乱的脑海中疯狂搅动，将她过去二十多年里建立起来的一切，都搅得支离破碎。
她所信奉的“忠义”，原来只是父亲谋取私利的工具。
她所维护的“秩序”，原来是建立在无数无辜者生命之上的谎言。
她所敬爱的“父亲”，那个教导她要刚正不阿、要对将军大人绝对忠诚的男人，原来才是稻妻身上最大的蛀虫和国贼。
她引以为傲的一切。
她为之付出了全部青春和热血的一切。
在这一刻，都变成了一个笑话。
一个天大的、荒谬的、可悲的笑话。
而她，九条裟罗，就是这个笑话里，最愚蠢、最可笑、也最尽职尽责的小丑。
“呵……”
一声意义不明的、仿佛漏气般的轻笑，从她的喉咙里溢出。
她感觉，浑身上下所有的力气，都像是被瞬间抽空了。
那股支撑着她站立的、名为“信仰”的骨骼，已经寸寸断裂。
她的手，开始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
那柄被她视若生命、象征着天领奉行荣耀与使命、象征着她对将军大人无上忠诚的漆黑薙刀，再也无法握紧。
指节，一根根地，无力地松开。
“当啷——！”
一声无比清脆、无比刺耳的金属坠地声，猛地响起！
在这死寂的广场上，这声音是如此的突兀，如此的响亮，清晰地传到了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薙刀在冰冷的青石板上弹跳了一下，发出了不甘的嗡鸣，最终归于沉寂。
就像它主人的信仰一样。
这声脆响，仿佛一个信号。
一个宣告了天领奉行旧有威严与荣耀，彻底终结的信号。
九条裟罗的身体，随着那声脆响，猛地一晃。
她再也支撑不住，双膝一软，缓缓地、重重地，跪倒在了冰冷的地面上。
她低着头，乌黑的长发垂落下来，遮住了她的脸。
肩膀，开始剧烈地耸动。
压抑了许久的、细微的抽泣声，终于无法抑制地传了出来，很快，就变成了决堤而下的、无声的痛哭。
泪水，大颗大颗地，从指缝间渗出，滴落在冰冷的石板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
广场上，所有天领奉行的士兵，都下意识地低下了头，不敢去看他们主将此刻的样子。
一种名为“迷茫”和“崩塌”的情绪，在他们之中，无声地蔓延。
而在广场对面，一座茶楼的屋顶上。
林风坐在那里，将眼前发生的一切，尽收眼底。
他面前的小桌上，还摆着一套精致的茶具。
他端起面前那杯已经有些凉了的茶水，轻轻抿了一口，然后缓缓放下。
茶杯与桌面碰撞，发出“嗒”的一声轻响。
他知道，所有的铺垫，所有的情绪渲染，到此为止，已经足够了。
接下来，该是真正的“主角”登场了。
他转过头，看向身旁那个依旧在忠实记录着一切的直播机关镜头。
他的脸上，没有什么胜利者的狂喜，只有一种古井无波的平静。
他对着镜头，仿佛在对着天守阁之上，那位端坐于御座的神明，说出了这场大戏的，最后一句台词。
声音不大，却通过扩音法阵，清晰地，响彻了整个稻妻城的天空。
“雷电将军。”
“你的子民，你的国家，正在被蛀虫啃食。”
“而你，又在追求怎样的‘永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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