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理的目光掠过妹妹捂着肚子的手,又瞥了一眼冷灶,神色未动,心中却已有了计较。
他早间甫一归家,见家徒四壁、冷灶无烟,便已料到几分,趁着小荷在院中玩耍的间隙,他悄然去了趟镇东正店。
掌柜的见是举人老爷亲临,忙不迭躬身相迎,陈理也不多言,从袖中排出几枚足色的银角子,点了店里最拿手的爊鸭一只,并几样时蔬细点,嘱咐道:“申时三刻,送至镇西陈氏老宅。” 银钱既足,时辰又准,掌柜的自然拍着胸脯应下。
半盏茶功夫后,镇东正店那个胖墩墩的伙计,果然提着沉甸甸的食盒,气喘吁吁地奔过福寿巷、长庆巷、杨柳巷三条青石板巷子,食盒里,爊鸭浓郁的油脂香气早已浸透厚厚的油纸,金黄的油滴一路滴落,在石板路上蜿蜒出诱人的痕迹。
“陈官人!您点的爊鸭送到——小的紧赶慢赶,一刻也不敢耽搁!”伙计抹着额头的汗,将食盒恭敬地递上。
陈理接过沉甸甸的食盒,未置一言,只弯腰将其稳稳放在院中泥地上。他掀开食盒盖子的动作不疾不徐,馥郁浓香瞬间炸开,混合着爊鸭皮脂焦香与酱料辛香的热气扑面涌出。
陈小荷像只受惊的小雀,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可那双乌溜溜的眼睛却死死黏在食盒里——油光水滑、酱色诱人的爊鸭腿正静静地躺在白瓷碟中,饱满的肉汁几乎要溢出来。她喉头小幅度地滚动了一下,咽下悄悄涌出的涎水,小肚子又不争气地轻鸣一声。这香气霸道地钻进鼻孔,勾得魂儿都飘了,可眼前的“哥哥”却如此陌生。
她怯生生地抬起沾着泥痕的小脸,目光在陈理平静的面容和那诱人的鸭腿间逡巡了几个来回,终于鼓足了勇气,声音细若蚊蚋,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你……你当真是我哥?”没等陈理回答,她又飞快地、带着点小心翼翼的试探补了一句,手指紧张地绞着破旧的衣角:“……你、你也要用饭么?这鸭子……香得紧哩。
陈理没有立刻回答。他深邃的目光落在妹妹脸上,那双清澈却带着惊惶的瞳仁里,映着夕照和他自己模糊的倒影。他从怀中摸索片刻,不是取银钱,而是掏出一个用粗布仔细包裹的小物件。布帕层层揭开,露出一支磨损得发亮的木簪,簪头雕着一朵拙朴的荷花——那是原身记忆中,母亲为数不多的遗物。
“认得它么?”他将木簪递到小荷眼前,声音低沉。
小女孩的呼吸骤然一窒。她脏兮兮的小手猛地捂住嘴,大眼睛里瞬间蓄满了泪水,像断线的珠子滚落下来。她认得!姨娘藏起这簪子时说过,是娘亲的宝贝,等哥回来要交给哥的!她颤抖着伸出小手,想碰又不敢碰,所有的怀疑在这一刻土崩瓦解,只剩下汹涌的委屈和迟来的依赖。“娘……娘的簪子……” 她呜咽着,再也忍不住,一头扎进陈理怀里,小小的身体哭得直抽抽。
陈理略显僵硬地环住这瘦小的身躯,生疏地轻拍她的背。怀中真实的颤抖和滚烫的泪水,比任何符令或记忆都更沉重地烙在他的感知里。他抬眼望向这破败的老宅:屋顶茅草稀疏,泥墙剥落,西厢明显被粗暴地拆改过,成了堆放杂物的棚子——那本该是原身父母居住的地方。叔叔一家的痕迹,如同污垢般覆盖在属于“陈理”和“小荷”的家园上。
是夜。陈理拒绝了叔叔陈老三假惺惺让出正屋的提议,只借了柴房一角。他盘膝坐在干草堆上,月光透过破窗棂,洒在他手中那枚冰冷的护身玉珏上。指尖灵光微闪,玉珏内部精巧的能量回路在他识海中纤毫毕现。柴房外,隐约传来婶娘刻薄的嘀咕和叔叔含糊的应和,内容无非是嫌弃这“穷举人”回来吃白食,又担忧他是否真得了功名好处。
陈理充耳不闻,白日里小荷那歪斜的石子轨道、婶娘晾晒时因够不到高杆而咒骂的场景、以及小荷渴望又胆怯的眼神,在脑中不断交错。一丝微弱的灵光,如同卡尺上游标滑动的轨迹,悄然连接了这些碎片。他指尖在虚空快速勾勒,一个结合了简单机括、日影定位和微缩灵能驱动的模型雏形在月光下若隐若现。袖中的青铜矩尺,在暗夜里无声地调整着微不可察的刻度。
翌日天蒙蒙亮,一声足以刺破晨霭的惊恐尖叫,猛地从叔叔家的小院里炸开,惊得檐下麻雀扑棱棱乱飞,也彻底撕裂了青溪镇这个清晨的宁静。
妖物!定是妖物作祟啊——!”婶娘凄厉的尖叫划破清晨的宁静,她面无人色,整个人筛糠般抖着,枯瘦的手指颤巍巍地指向院中那件“异物”。
只见一架寻常晾衣用的竹架,此刻却在熹微晨光中兀自缓缓转动!这已足够骇人,更奇的是那横杆之上——竟精细地阴刻着日晷般的刻度线,深浅均匀,绝非一日之功。尤其刺眼的是申时(约下午三点)刻度旁,还用炭笔活灵活现地勾勒了一只抱着衣裳、憨态可掬的小狐狸!阳光斜斜照在那狐狸脸上,炭粉微闪,竟似活物般咧嘴而笑,看得人头皮发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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