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肖霄在刀光剑影的商海和诡谲人心间周旋、如同走钢丝般的日子不同,苏晨的生活,则像陷入了一个无形却坚韧的茧。这个茧由贫困、病弱、流言蜚语,以及陈国平那双无处不在、令人窒息的控制之手编织而成,将她紧紧包裹,日复一日,消耗着她本就所剩无几的精力和希望。
红旗纺织配件厂三车间的劳动强度很大。空气中常年弥漫着棉絮、机油和金属粉尘混合的怪异气味,几十台老旧的机床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永无休止。苏晨的工作是负责给纺机齿轮毛刺打磨抛光,需要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手持沉重的气动工具,忍受着剧烈的震动和噪音。这对她原本就虚弱的身体是极大的损耗。一天工作下来,常常是手臂酸麻得抬不起来,耳朵里嗡嗡作响,回到家里,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
这份临时工,是陈国平“介绍”来的。她心里清楚,这既是施舍,也是枷锁。有了这份微薄的收入,她和晓梦才能勉强糊口,才能支付得起那间位于棚户区边缘、只有十平米、终年不见阳光的亭子间房租,才能偶尔给晓梦买点肉沫补充营养,才能在她自己实在撑不住生病时,有钱去买几片最便宜的药。这份工作是她和女儿活下去的基础,她不敢失去。
因此,她不得不忍受陈国平以此为借口,更加频繁地出现在她的生活里。他会准时在厂门口“接”她下班,有时会强行塞给她一些吃的用的,有时则会以“关心”为名,追问她一天的工作细节,旁敲侧击地打听她是否接触了什么人,听到了什么消息。她多数时候沉默以对,或者用最简短的词语应付过去,但那种被监视、被审视的感觉,无时无刻不像冰冷的藤蔓缠绕着她,让她透不过气。
车间里的女工们,大多朴实善良,但也不乏好奇和议论。对于苏晨这个突然冒出来的、沉默寡言、容貌清秀却明显带着愁苦和病态的女人,以及那个经常开着小轿车来接她的、干部模样的男人,私下里少不了各种猜测。有的同情她一个人带孩子不容易,偶尔会帮她带一下重物;有的则在她背后指指点点,猜测着她和陈国平的关系,话语间带着鄙夷或暧昧的揣测。苏晨能感觉到那些目光和低语,但她无力也无意去解释什么,只是将头埋得更低,更加沉默地专注于手中的活计,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将自己与外界隔绝开来。
下班铃声响起,对她而言并非解脱,而是另一种煎熬的开始。她磨蹭着,总是最后几个走出车间,希望能避开陈国平。但大多数时候,那辆黑色的上海牌轿车总会像幽灵一样,准时等在那里。
就像今天。她拖着疲惫的步伐走出厂门,一眼就看到了那辆熟悉的车,以及靠在车旁、穿着藏蓝色中山装、脸上带着志得意满笑容的陈国平。她的心猛地一沉,一种生理性的厌恶和无力感瞬间席卷全身。
“小晨,下班了?累了吧?快上车,我送你回去。”陈国平一如既往地走上前,语气亲昵得令人作呕,伸手就想接过她手里那个破旧的帆布包。
苏晨下意识地将包往身后藏了藏,避开他的手,低声道:“不用了,陈处长。我自己可以坐公交车回去。”
“哎,跟我还客气什么?顺路的事!”陈国平不由分说,拉开车门,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压力,“晓梦一个人在家等急了吧?赶紧的,别让孩子担心。”
他又一次,精准地捏住了她的软肋。晓梦。听到女儿的名字,苏晨所有的抗拒都化为了无力。她咬了咬苍白的下唇,最终还是在陈国平“满意”的目光中,屈辱地弯下腰,坐进了那辆让她感到无比压抑的车里。
车内弥漫着烟草和皮革混合的味道。陈国平坐在她身边,心情似乎很好,絮絮叨叨地说着一些单位里的趣事或者他又帮谁解决了什么困难,话语间无不炫耀着自己的能力和权势。苏晨偏头看着窗外飞速后退的街景,一言不发,像一尊没有生命的木偶。只有紧紧攥着衣角、微微颤抖的手指,泄露着她内心的痛苦和挣扎。
她多希望公交车永远不要到站,或者这条路能一直开下去,没有尽头。她害怕回到那个狭小阴暗的亭子间,害怕面对陈国平可能跟着上楼的各种借口,更害怕……害怕某一天,肖霄会像那个傍晚一样,突然出现,看到她现在这副样子,看到她和陈国平在一起……
那个傍晚的情景,如同梦魇,反复在她脑海中重现。肖霄那双充满震惊、痛苦和最终化为冰冷绝望的眼睛,像一把淬毒的刀子,夜夜刺痛着她的心。他回来了!他真的回来了!这个认知曾在她死寂的心湖里投下巨石,激起过近乎毁灭性的狂喜和希望。但随之而来的,是更深的恐惧。
他看到了她和陈国平在一起!他一定会误会!他会不会恨她?他会不会……再也不愿意要她和晓梦了?
这个念头让她痛彻心扉,几乎无法呼吸。她多想不顾一切地找到他,扑进他的怀里,哭诉这些年的委屈和思念,告诉他晓梦是他的女儿,告诉他她是被迫的,告诉他她每一天都在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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