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的朝阳,透过阳台那层薄薄的白色纱帘,将温暖却并不灼人的光线洒进客厅,在地板上切割出明暗交错的几何图形。新的一天开始了,对这个刚刚以奇特方式组建起来的“家”而言,这阳光理应驱散昨日残留的陌生与尴尬,带来新的希望。然而,空气中弥漫的,却是一种比昨日更加凝滞、更加小心翼翼的氛围。
肖霄起得很早,几乎一夜未眠。兴奋、忐忑、还有那挥之不去的无力感,交织在一起,让他辗转反侧。天蒙蒙亮,他就轻手轻脚地起床,钻进厨房,开始忙碌。他几乎是怀着一种虔诚的心情,想要为苏晨和晓梦准备一顿像样的早餐,仿佛通过这人间烟火气,就能将那看不见的隔阂蒸融。
熬得糯软喷香的白米粥,几碟上海人家常吃的酱菜——乳黄瓜、宝塔菜、还有玫瑰腐乳,他特意跑了好远买回来的刚出锅的油条和粢饭糕,甚至还煎了三个金黄的荷包蛋。小小的餐桌被摆得满满当当,热气腾腾,散发着诱人的食物香气。这丰盛的早餐,与其说是果腹,不如说是肖霄笨拙而急切的心意展示。
他摆好碗筷,搓了搓手,看向那两扇紧闭的卧室门。苏晨的房门虚掩着,晓梦的房门则关得严严实实。他深吸一口气,努力调整脸上的表情,让自己看起来轻松又自然。
他先轻轻敲了敲苏晨的房门,低声说:“苏晨,醒了吗?早餐做好了。”
里面传来苏晨略带沙哑的回应:“哎,就来了。”声音里还带着刚睡醒的慵懒,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拘谨。
肖霄的心跳不由得加快,他走到晓梦的房门前,手举起来,犹豫了片刻。敲门的力度应该多大?太重了怕吓到她,太轻了又怕她听不见。他终于轻轻地、带着某种庄重感地叩了三下。
“晓梦?起床吃早餐了。”他的声音放得极柔,甚至带上了一点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讨好意味。
里面一片寂静,没有任何回应。
肖霄的心往下沉了沉,但他告诉自己,孩子贪睡,可能还没醒。他又等了几秒,稍稍提高了一点声音:“晓梦?爸爸做了你爱吃的粢饭糕和油条。”(他并不知道晓梦爱不爱吃,只是凭记忆里小时候弄堂孩子们都喜欢,便一厢情愿地认为。)
依旧没有回应。那扇门像一道冰冷的屏障,将他的热情毫不留情地挡在外面。
这时,苏晨的房门开了。她已经穿戴整齐,头发梳理过,但脸色依旧有些苍白,眼底带着淡淡的青黑,显然昨晚也未曾安眠。她看到肖霄略显尴尬地站在晓梦门口,又看了看满桌的早餐,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有感激,也有为难。
“她可能还没醒,或者……有点赖床。”苏晨轻声解释道,走上前,代替肖霄,轻轻敲了敲晓梦的房门,声音更温和,“梦梦,该起床了,吃早餐了。”
里面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过了一会儿,门锁“咔哒”一声轻响,门开了一条缝。晓梦站在门后,已经穿好了衣服——一件半旧的、洗得有些发白的格子衬衫和一条蓝色的裤子,头发有些凌乱,小脸绷得紧紧的,眼神低垂,不看门口的任何人。
“嗯。”她低低地应了一声,算是回答。
“快去洗漱,早餐都准备好了。”苏晨柔声说,想伸手帮她理理头发,晓梦却微微侧头避开了。
她低着头,从肖霄和苏晨之间的空隙飞快地钻了过去,像一尾滑不留手的小鱼,径直走向卫生间,“砰”的一声轻响,关上了门,并从里面插上了插销。
肖霄站在原地,看着那扇再次关上的门,心里空落落的。桌上那精心准备的早餐,似乎瞬间失去了所有的光彩和温度。
苏晨看着他失落的样子,心里也不好受,低声道:“孩子刚换环境,需要时间适应……你别太在意。”
肖霄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我知道,我知道的。没事,我们……我们先坐。”
卫生间里,晓梦并没有立刻洗漱。她靠在门上,听着外面父母压低音量的对话,小手紧紧攥着衣角。那个男人,那个自称是她爸爸的人,他的热情、他的小心翼翼、他准备的丰盛早餐,都像是一种无声的谴责,压得她喘不过气。他为什么现在才出现?过去的十五年里,他和妈妈在哪里?他知不知道妈妈为了养活她,每天要工作到多晚?知不知道她因为没有爸爸,被多少同学在背后指指点点?知不知道她们挤在那个冬天漏风、夏天闷热的亭子间里,连吃一顿肉都要算计半天?
现在,他出现了,带着大房子、新家具、丰盛的早餐,一副要补偿一切的样子。可是,那些过去的岁月,那些妈妈偷偷流下的眼泪,那些她独自承受的委屈和孤独,是这些就能补偿的吗?她无法接受,无法坦然面对。他的存在,时时刻刻提醒着她那段不堪回首的过去,也反衬出他曾经的“缺席”是多么不可原谅。她甚至隐隐觉得,如果接受了他的好,就是对妈妈过去十五年苦难的一种背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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