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李红梅生命之火熄灭的瞬间,仿佛被无限拉长、凝固。肖霄跪在冰冷的水泥地上,怀中那具刚刚失去生命的躯体,重量似乎陡然增加,沉甸甸地压在他的臂弯,更压在他的灵魂之上。黏稠温热的血液不再汹涌,只是缓慢地、固执地渗透着他的衣物,留下无法磨灭的、冰冷的烙印。
周围的世界——救护人员徒劳的忙碌、王大锤压抑的怒吼、邻居们惊恐的窃窃私语、以及那个肇事司机苍白无力的辩解——所有这些喧嚣,都像是从另一个遥远维度传来,模糊不清,无法触及他核心那片死寂的冰原。他的听觉、视觉,所有感官,都聚焦在那张凝固着复杂表情的脸上,聚焦在那双未能完全闭合、仿佛仍欲倾诉什么的眼眸。
救护人员确认死亡后,无奈地退开,有人拿来一张粗糙的白布,准备覆盖这具刚刚消逝的生命。
“等等。”肖霄的声音干涩沙哑,仿佛不是出自他自己的喉咙。他阻止了那个动作。一种莫名的、强大的力量驱使着他,让他觉得,覆盖的仪式还为时过早,仿佛还有什么未竟之事,悬停在生死之间的狭窄缝隙里。
他小心翼翼地,如同对待一件极易破碎的琉璃器皿,将李红梅逐渐变得僵硬的躯体,平放在冰冷的地面上。这个过程中,他的指尖无意间触碰到她冰冷的手腕,那下面,似乎还残留着一丝极其微弱的、几乎无法感知的脉搏跳动?或者是神经末梢最后的痉挛?
他不敢确定,或许只是自己的幻觉,是内心极度不愿接受的奢望。他屏住呼吸,再次将手指紧紧按上去,集中全部精神去感受。
没有。一片死寂。
就在他绝望地准备撤回手时,李红梅的嘴唇,竟然又极其轻微地、几乎不可察觉地颤动了一下!伴随着这微乎其微的动作,一声更轻、更缥缈,仿佛来自遥远彼岸深处的气音,如同游丝般逸出:
“……冷……”
这一次,肖霄听得真切无比!不是幻觉!他猛地俯下身,几乎将耳朵贴在她的唇上,用尽全部意志力去捕捉那随时会消散的、灵魂最后的涟漪。
“……好……黑……”
她的眼睛依旧空洞地望着灰蒙蒙的天空,但那双眸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剧烈地挣扎,试图穿透死亡降临前的重重迷雾。那不是对生的渴望,而是一种强烈的、未尽的表达欲。
“……肖……霄……”她的声音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却奇异地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清晰和平静,仿佛所有的痛苦、恐惧和挣扎都已燃烧殆尽,只剩下最后的澄澈,“……听……见……吗……?”
“我听见!我听见!你说!我听着!”肖霄急切地回应,心脏狂跳,仿佛要冲破胸腔。他紧紧握住她那只冰冷僵硬的手,试图用自己的体温传递去一丝微不足道的暖意,尽管明知徒劳。
李红梅的瞳孔,似乎极其缓慢地转动了微不可察的一小点,试图聚焦于肖霄的脸庞。那目光涣散,却仿佛穿透了现世,看到了更遥远的地方。
“……北大荒……的雪……真白啊……”她忽然喃喃道,声音里带上了一种奇异的、梦呓般的怀念和怅惘,“……那年冬天……你画……画得……手都冻僵了……我帮你……焐……”
肖霄的心猛地一揪!那段被他深埋心底、属于青春年少、尚未被世事污浊的回忆,猝不及防地被当事人以这种方式提起,带着血色的滤镜和临终的悲凉,狠狠击中了他最柔软的地方。他仿佛又看到了那个冰天雪地里,脸颊冻得通红,却眼神明亮的姑娘,和那个埋头写生、不谙世事的自己。
“……对不住……”她的声音再次被血沫干扰,变得含糊,但悔恨的情绪却无比清晰地传递出来,“……真的……对不住……走了……歪路……拖累了你……害了……好多人……”
她的呼吸变得极其浅促,每一次吸气都仿佛要用尽全身的力气,每一次呼气都带着生命急速流逝的嗬嗬声。
“……不是……求你……原谅……”她断断续续地,极其艰难地组织着语言,眼神开始变得更加涣散,仿佛意识正在滑向无边的黑暗,“……是……告诉我……自己……债……还了……一点……”
肖霄的泪水终于无法抑制地汹涌而出,滴落在她冰冷的脸颊上,与那些血污混合在一起。他用力点头,声音哽咽:“还了!你还了!李红梅,你救了我!你保住了证据!你的债,还清了!”
听到这句话,李红梅的脸上,那紧绷的、痛苦的线条,似乎奇异地松弛了一丝。一种近乎安宁的神情,极其短暂地掠过她的眉宇。
“……那就……好……”她吁出最后一口气,仿佛卸下了最后的千斤重担。
所有人都以为这就是终结。
然而,就在她的眼神即将彻底被死亡的空白吞噬的前一刹那,一种奇异的光芒,如同回光返照的最后火星,猛地在她眼底迸发!那不是生理性的光芒,而是一种精神性的、极度凝聚的执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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