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深四月,上海的天气像是打翻了的调色盘,昨日还是细雨霏霏,寒意侵骨,今日却陡然放晴,阳光慷慨地泼洒下来,带着一种初夏将至的、明晃晃的暖意。小区花坛里的杜鹃花开得正盛,一团团一簇簇,泼辣地渲染着姹紫嫣红,空气里浮动着草木蒸腾的清新气息,混合着不知哪家窗口飘出的、炖煮食物的暖香。
又是一个寻常的周末。晓梦被少年宫美术班的老师选中,参加一个市里的少儿绘画比赛,一早就被林小雅接走去老师那里做赛前辅导了。家里难得地只剩下肖霄和苏晨两人。阳光透过擦拭得干干净净的玻璃窗,将整个客厅照得亮堂堂堂,连空气中漂浮的微尘都清晰可见,在光柱里打着旋儿,无声地舞动。
苏晨系着那条素雅的碎花围裙,头上包着一块蓝色的方巾,正进行着一项酝酿了许久的“大工程”——彻底整理家中那些从老弄堂搬过来后,就一直堆放在壁橱深处、尚未仔细归置的旧物。那些蒙尘的箱笼、包袱,如同一个个时间的胶囊,封存着过往几十年的岁月痕迹,既有她少女时代的零星梦想,也有与肖霄青梅竹马的模糊记忆,更有她独自抚养晓梦那段漫长而灰暗时光里的种种挣扎与不得已。
肖霄原本坐在沙发上看一份关于浦东新区最新投资政策的内部参考材料,阳光晒得他后背暖洋洋的,有些慵懒。看到苏晨费力地搬动一个看起来颇为沉重的老式樟木箱子,他连忙放下文件,起身过去帮忙。
“这些老物件,沉得很,我来。”他接过箱子,感受到那份沉甸甸的重量,不仅是物理上的,更是一种时光沉淀的凝滞感。
箱子被抬到客厅中央,在明亮的光线下,表面的暗红色油漆已经斑驳脱落,露出里面木头的本色,铜质的搭扣也生了厚厚的绿锈,散发着一股樟脑丸混合着陈旧木料和纸张的特殊气味。苏晨用湿抹布仔细地擦拭掉表面的浮尘,然后小心翼翼地打开了箱盖。
里面杂七杂八地堆放着许多东西:有她学生时代的成绩单和几张已经泛黄褪色的奖状;有晓梦婴儿时期穿过的、小得可爱的虎头鞋和肚兜;有几本页面卷曲的《大众电影》和《歌曲》杂志;还有一些早已不再使用的布票、粮票,如同历史的化石,静静地躺在箱底。
两人蹲在箱子旁,一件件地翻看着,不时低声交流几句。苏晨拿起一双晓梦的虎头鞋,脸上露出怀念的微笑;肖霄翻到一本他当年学画画时的速写本,里面还有几张苏晨少女时代的侧影素描,笔法虽显稚嫩,却捕捉到了那份独特的清纯神韵,让他看得有些出神。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怀旧而温馨的气氛,往日的艰辛似乎都被这明亮的阳光和共同的回忆过滤掉了尖锐的棱角。
就在箱子快要见底的时候,肖霄的手触碰到一个用厚厚的、已经变脆发黄的牛皮纸包裹得严严实实的长方形物体,外面还用麻绳十字交叉捆扎着,打着一个死结,显得格外郑重,也与箱子里其他随意放置的物品格格不入。
“这是什么?”肖霄有些好奇,将那包东西拿了出来,掂了掂,分量不轻。
苏晨凑过来看了看,脸上也露出了茫然的神色,摇了摇头:“不记得了……好像是我妈妈当年收拾东西时,特意包起来塞在里面的,说是……一些没用的旧纸,让我别乱动。” 提及母亲,她的眼神黯淡了一下。虽然关系有所缓和,但过去的那些伤害,并非轻易就能抹去。
一种莫名的预感,如同细微的电流,悄然划过肖霄的心头。他没有说话,只是耐心地、一点点地解着那个已经有些脆化的死结。麻绳发出细微的断裂声,终于松开了。他剥开那层厚厚的、带着霉味的牛皮纸,里面的东西显露出来——是信。厚厚的一摞信。信封已经泛黄,边角有些磨损,但保存得相当完好。最上面一封的信封上,那熟悉的、曾经在无数个日夜牵肠挂肚的笔迹,如同烧红的烙铁,瞬间烫伤了他的眼睛!
那是他的笔迹!收信人赫然写着“苏晨同志亲启”,寄出地址是“黑龙江省七星泡农场xx分队”,而邮戳的时间,模糊却依稀可辨,正是他刚刚下乡后头两年的日期!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肖霄的手僵在半空中,呼吸骤然停止,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几乎要窒息。他猛地抬头,看向苏晨。苏晨也看到了那些信,她的脸色在刹那间变得惨白如纸,嘴唇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眼中充满了巨大的震惊、茫然,以及一种迟来了十几年的、撕心裂肺的痛楚!
“这……这是……你写给我的信?”苏晨的声音破碎不堪,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我……我一封都没有收到过……妈妈……妈妈当时只说……说你可能到了新地方,顾不上……或者……或者变了心……”
一切都不言自明了。那些年在绝望中苦苦等待的煎熬,那些对肖霄“变心”的怨恨与自我怀疑,那些在孤独与无助中一遍遍猜测的理由……原来,真相竟然如此简单,又如此残酷!所有的信件,都被她的母亲,那个一心希望她“走上正路”、嫁给干部子弟陈国平的母亲,暗中截留、藏匿了起来!这一藏,就是十几年,藏掉了她的青春,她的爱情,也几乎藏掉了他们一家人团聚的所有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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