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终于彻底挣脱了黑夜的束缚,透过出租屋那扇不算明亮的窗户,泼洒进一片稀薄而干净的亮白色。尘埃在光柱中缓慢浮动,如同无数微小的生命在无声起舞。昨夜那场几乎将灵魂撕裂的风暴已然平息,留下的并非一片废墟,而是一种被泪水与温情洗涤过的、异样的宁静与清晰。
杨潇静静地靠在床头,林倩依旧依偎在他身侧,呼吸均匀,似乎因为一夜的忧惧和疲惫而陷入了浅眠。她的睫毛上还挂着未干的细小泪珠,在晨光中闪烁着微光,但眉头是舒展开的,嘴角甚至含着一丝极淡的、安心的弧度。
他没有动,生怕惊扰了她的睡梦。只是微微低下头,目光复杂而深沉地凝视着她熟睡的侧脸。
经过昨夜那场彻底的崩溃与重建,他眼中的世界似乎都不一样了。不再是失忆时的一片混沌茫然,也不再是记忆刚复苏时的尖锐割裂与陌生疏离。一种奇异的、缓慢进行的整合,正在他意识的深处发生。
脑海中,那些曾经疯狂对撞的记忆碎片——属于“杨总”的精英记忆与属于“失忆者杨潇”的底层经历——并未消失,但它们不再彼此攻击,试图消灭对方。它们像是两大块不同质地、不同颜色的金属,在经历了一场高温熔炼和剧烈锻打之后,虽然依旧泾渭分明,却开始以一种不可思议的方式相互嵌合、渗透,初步显现出某种更强韧、更复杂的全新合金的雏形。
他闭上眼,能清晰地“看”到:
……高级会议室内,他站在投影幕布前,条分缕析地解说一份复杂的市场拓展方案,数据翔实,逻辑严密,目光锐利地扫过台下每一位董事,精准捕捉他们细微的表情变化,预判他们的质疑并准备好应对之策。那是属于杨潇的冷静、睿智与全局观。
……与此同时,另一个画面叠加上来——在嘈杂混乱的货运场,他穿着沾满油污的工装,和阿强一起靠着砖墙休息,仰头灌着廉价的瓶装水。他听着工友们用粗俗直白的语言抱怨工头、谈论家长里短、憧憬着渺茫的未来。他能准确地分辨出哪些人是真心实意,哪些人笑里藏刀,能敏锐地察觉到工头克扣工钱时眼神的闪烁。那是失忆杨潇在泥泞中磨砺出的洞察人性、体察细微的本能和对真实生活的触感。
……觥筹交错的晚宴上,他优雅地举杯,与某位背景深厚的官员说着滴水不漏的场面话,一个眼神暗示,身边的助手便心领神会地去处理某项不便明说的交易。那是杨潇对规则、潜规则以及权力运作的谙熟。
……画面切换——在“魅影”夜场昏暗的走廊里,他看到客人借着酒意对女服务员动手动脚,他能瞬间判断出对方的虚实,是纸老虎还是真难缠,然后选择最有效又不至于彻底撕破脸的方式上前解围,几句看似圆滑却暗含锋芒的话,既能护住人,又能让对方就着台阶下。这是底层经历赋予他的、另一种层面的“谈判”技巧和危机处理能力,更直接,更野性,也更有效。
……他想起自己曾经轻易签下数额巨大、足以决定一个小公司生死的合同,那时他考虑的是利润率、市场占有率、战略布局。数字是冰冷的,决策是理性的。
……而此刻,他想到的是林倩为了母亲几千块的医药费彻夜难眠、强颜欢笑去陪酒的模样;想到阿强说起牺牲战友家属生活困难时通红的眼眶;想到城中村里那些起早贪黑、只为挣一口饭吃、却可能因为一场病、一次意外就陷入绝境的平凡面孔。那些冰冷的数字背后,原来是如此具体而微的悲欢离合、生死挣扎。
两种视角,两种认知,并非谁取代谁,而是开始交融。
过去的学识、阅历、格局,让他能站在高处俯瞰全局,运筹帷幄。而底层的挣扎、苦难、温情,让他能低下头,看清每一块铺就辉煌之路的砖石的真实纹理,感知到其重量与温度。
这种交融,带来了一种前所未有的认知维度。他看问题,似乎能同时具备鹰的俯瞰和蚁的细察。他能理解董事会上每一个决策背后的资本逻辑,也能瞬间洞悉这个决策落实到最基层时,可能会对一个个具体的“人”产生怎样意想不到的影响。他能用精英的思维模式制定战略,也能用草根的智慧和不择手段的韧性去执行和破解阻碍。
这种认知,让他对过去那个纯粹的“杨总”有了更深刻的审视。那时的他,优秀,却或许带着几分身处金字塔顶端不自觉的傲慢与局限。他精通商业社会的游戏规则,却可能忽略了规则之下最真实的人性和生存逻辑。而赵天宇,正是利用那种环境的“规则”和人心漏洞,给了他致命一击。
同时,他也对失忆后这段经历产生了全新的感激。这不是一场灾难,而是一次淬炼,一次将他从云端拉入凡尘,让他褪去所有光环和桎梏,从最基础的生存开始,重新认识世界、认识人性、认识自己的“大地修行”。
如果没有这段经历,即便他恢复记忆,回去后,或许也只是变回那个更警惕、更愤怒的“杨总”,用同样的规则去报复赵天宇,最终可能变成另一个赵天宇,或者再次栽倒在类似的阴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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