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时,李怀德才踩着自行车回到家属院。
车后座上绑着的网兜装着老丈人塞的一袋茉莉花茶,茶叶在帆布包里轻轻晃动,茶香混着晚风飘进鼻腔,却压不住他心头翻涌的思绪。
下午从老丈人家出来时,那番语重心长的叮嘱还在耳边回响。
老丈人赵建国在工业部待了将近二十年,从科员做到副部长,见惯了官场浮沉,极少对谁如此郑重。
当时老人坐在红木沙发上,手指摩挲着青花茶杯的边缘,眼神沉得像深潭:“怀德,这次调你去轧钢厂当第一副厂长,表面是提拔,实则是考验。区里盯着那厂子的人多,你要是能站稳脚跟,下一步进部里就顺理成章。可要是栽了跟头,这辈子大概率也就停在处级了。”
李怀德当时握着茶杯的手紧了紧,轻声问:“岳父,我听说轧钢厂的杨厂长背景硬,性子又急,是不是要多提防他?”
老丈人却摆了摆手,眉头皱得更紧:“杨卫民虽然有些背景,但是脾气冲,心思直,你顺着他的脾气来,再在生产上帮他出些力,他未必会针对你。真正要当心的,是个叫李末的年轻人。”
“李末?”李怀德愣住了,他提前查过轧钢厂高层干部的名单,没见过这个名字,“他是什么职位?背景很厉害?”
“职位不算高,医务部和保卫科两个部门的负责人。”
老丈人呷了口茶,声音压得更低,“但背景深不可测。他是军区大院长大的,跟总参谋部张部长、外交部王司长都有关系,甚至他小时候就是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长大的。更重要的是,这年轻人自己有本事,去年化工厂爆炸,他带着医务部的人冲在最前面,徒手扒开废墟救了三个工人,还凭着医术稳住了十几个重伤员的性命,当时好多领导都在现场看着,印象极深。后来厂里闹盗窃团伙,偷了仓库里的钢筋,也是他带着保卫科的人蹲了三天三夜,把人赃并获,还顺藤摸瓜揪出了供销科的内鬼。”
李怀德听得心头一震,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沿:“这么厉害的人,怎么没往上调?部里和区政府应该抢着要才对。”
“他自己不愿意。”
老丈人叹了口气,眼神里带着几分欣赏,“上面三次调令,一次去市局刑侦科当副科长,一次去区政府办公室当秘书,还有一次去区委组织部,都被他推了。说什么‘轧钢厂的工人需要有人管健康,厂区安全也得有人盯着’,非要留在厂里干实事。你想想,这种有背景、有能力还不图权位的人,最是不好惹。他要是想跟你作对,根本不用自己动手,随便透个话出去,就有人帮他解决麻烦。”
最后,老丈人放下茶杯,盯着李怀德的眼睛,语气严肃得近乎严厉:“怀德,你记好了,到了轧钢厂,别的人你怎么处都好,唯独不能得罪李末。他这人据我观察,没什么野心,不喜欢争权夺利,只要你不惹他,不碰他身边的人,他不会管你跟杨卫民怎么斗。可你要是敢动他的人,或者给他使绊子,就算是我,也保不住你。”
这番话像一块石头砸在李怀德心里,沉甸甸的。
他连夜把轧钢厂的资料翻了三遍,终于在医务部的报表里找到了李末的名字——照片上的年轻人穿着白大褂,眉眼干净,嘴角带着淡淡的笑意,看起来温和无害,可想到老丈人的叮嘱,李怀德却不敢有丝毫轻视。
所以,当第二天早上在轧钢厂门口见到李末时,李怀德压下了作为新领导的架子,主动走上前伸出手:“你就是李末同志吧?我是李怀德,刚到厂里任副厂长,以后还请多指教。”
李末当时正在跟保卫科的干事交代工作,闻言转过身,握住他的手,语气平静:“李副厂长客气了,都是为厂里做事,应该的。”
那双手很有力,掌心带着一层薄茧,不像是常年坐办公室的人,倒像经常干体力活的工人。
李怀德心里又咯噔一下,越发觉得这个年轻人不简单。
下午两点,轧钢厂的领导例会准时召开。
会议室里的气氛有些微妙,长条木桌的主位上坐着杨卫民,他穿着深蓝色的工装,眉头皱着,脸色不太好看——显然,对于上面派来一个第一副厂长分权,他心里是有些不满的。
李怀德坐在杨卫民左手边,手里拿着笔记本,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目光扫过在座的中层干部。
车间主任老张低着头,手指抠着桌面。
采购科的老王眼神飘忽,时不时瞟一眼杨卫民。
财务科的李科长则拿着笔在纸上胡乱画着,显然都在琢磨这位新副厂长的来头。
会议开始后,杨卫民先清了清嗓子,声音洪亮:“先说说最近的生产情况。上个月的钢材产量比计划少了五十吨,主要是三号高炉出了点问题,检修了三天。接下来必须赶上来,区里下个月要检查,要是产量不达标,咱们谁都别想好过。另外,安全生产必须强调,昨天二车间有个工人没戴安全帽,差点被掉下来的钢管砸到,这种事以后绝对不能再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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