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公堂上的死寂,持续了不知多久。
所有考官,包括刘德海和周正言在内,全都目瞪口呆地,看着水镜中那匪夷所思的一幕。
他们的脸上,写满了极致的震撼。
他们见过棋下得好的,见过棋下得巧的,甚至见过能以棋局引动文气异象的。
但他们,从未见过……
也从未听说过……
有人的棋,能让考场的守局人,主动认输。
一声轻微的,带着无尽赞叹的叹息声,将众人从那极致的震撼中唤醒。
“以天地为盘,以苍生为子,不争胜负,只求生机……好一局山河社稷图。”
说话的,正是那位从始至终都云淡风轻的青衣大儒,简随云。
他不知何时,已经站到了周正言的身后,目光同样凝视着那面映照出苏文渊棋局的水镜,眼中有着前所未有的光彩。
那是发现绝世瑰宝时,才会有的光芒。
“简……简大学士……”周正言激动得嘴唇都在哆嗦,他转身对简随云行礼,声音嘶哑地问道,“此……此等棋局,下官闻所未闻,见所未见。不知……其中玄妙,可否请大学士为我等解惑?”
在场的所有考官,也都纷纷投来了求知若渴的目光。他们自己刚刚见证了一个奇迹,但他们并不完全理解,这个奇迹,究竟伟大在何处。
刘德海也强撑着精神,竖起了耳朵。他的心中除了恐惧,更多的是一种不甘与困惑。他想知道,自己到底输在了哪里。
简随云的目光扫过众人,落在了刘德海那面色惨白的脸上。
他没有直接回答周正言的问题,而是反问道:“刘县尊,本官且问你,这问心棋,其设立之初衷,究竟为何?”
刘德海心中一凛,强作镇定地回答道:“回……回大学士的话。设立问心棋,是为了考察考生的智略、心性与大局观。”
“说得不错。”简随云点了点头,随即话锋一转,声音变得深邃起来,“但这只是器的层面。”
“器?”众人不解。
“不错,器。”简随云的目光,再次投向水镜中那幅生机勃勃的棋局,“琴、棋、书、画,此君子四艺,对于我辈儒生而言,皆为器。何为器?承载道之用具也。”
“我等儒生,以书为器,承载圣贤之言,明心见性,此为正途。”
“以画为器,描摹山川壮丽,抒发胸中丘壑。”
“以琴为器,抒发喜怒哀乐,沟通天地正声。”
“而以棋为器,其承载的,又该是何种道?”
简随云看向众人,缓缓说道:“大部分人,都以为棋道,承载的是争道。是智谋的交锋,是策略的胜利。所以,他们在这方寸棋盘上,斤斤计较于一子一地之得失,追求的是如何以最精妙的手段,将对手置于死地。这本身没什么问题,但是对于道而言却是落了下乘。”
他的目光,若有若无地,瞥了一眼刘德海。
刘德海的心,又是一沉。因为他自己的棋道,走的正是这条争胜之路。
“而境界稍高者,”简随云继续说道,“他们领悟到,棋道,承载的是衡道。是阴阳的平衡,是黑白的制衡。他们追求完美的布局,以及无懈可击的防守,最终达到一种‘不胜而胜’的境界。这便是中乘。也是我大奉王朝,绝大多数棋道高手所处的层次。”
周正言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他自己的棋道,便停留在这个层次。
“然,无论是争,还是衡,”简随云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股振聋发聩的力量,“其根本都未曾跳出这棋盘本身。他们的眼中,看到的始终是黑白二子,是十九路棋盘的胜负!”
“而这位苏文渊……”
他的目光中,透露毫不掩饰的赞赏之色。
“他看到的不是棋子,而是苍生。”
“他眼里的棋盘,是天地。”
“在他的棋局里,黑子为山,白子为水,相互依存,而非相互攻伐。棋子为村落,棋盘为空地,相互点缀,而非相互侵占。”
“他下的,不是一局棋。”
“他是在用自己的仁心,自己的领悟,在这片由规则构筑的虚空战场上,重新开辟了一方天地,演化了一场……山河入梦,万民生息的伟大图景!”
“当他试图创造一片天地的时候,那名由规则幻化而成的,只懂得争胜与制衡的守局人,除了俯首认输,还能做什么?”
“因为它,根本就看不懂这位考生的棋。”
简随云的解释,让在场的所有考官,都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与震撼之中。
他们再次看向水镜中的那幅棋局,眼神已经完全变了。
那不再是一盘简单的棋,那是一片真实的世界,是一首无声的史诗,是一位少年心中,那波澜壮阔的……家国天下。
周正言更是激动得老泪纵横,他对着简随云,深深一揖:“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下官……受教了!”
而刘德海,彻底瘫软在了椅子上。
他恍惚发现,自己竟然不如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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