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送爽,官道漫长。
离开北安州州城那座充满了风云际会的舞台,踏上真正的游学之路,苏文渊的心境前所未有的开阔与宁静。
没有了迫在眉睫的生死危机,没有了错综复杂的阴谋算计,天地间只剩下身旁的骏马、前方的道路,以及……一位可以随时随地论道的同行者。
郑修远,无疑是最好的旅伴。
他博闻强识,上至天文地理,下至奇闻轶事,几乎无所不知。两人或并辔而行,或于林间歇脚,话题总能从《春秋》的微言大义,谈到某地独特的风土人情;从儒道两家的修行差异,聊到天边流云的形状变幻。
苏文渊那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广阔知识体系,与郑修远那源自八百年世家传承的深厚底蕴,如同两股清泉,相互交汇、相互激荡,时常能碰撞出让彼此都为之眼前一亮的思想火花。
“苏兄,你看那山势。”一日行至一处险峻山隘,郑修远指着远方连绵的山峦,兴致勃勃地说道,“其形如猛虎下山,其气势雄浑,暗合兵家不动如山,侵掠如火之道。若在此处设关,必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雄关。”
苏文渊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却摇了摇头,笑着说道:“郑兄所言,是站在兵家的角度上。若我以农家之眼看,此地山石裸露,土层贫瘠,百姓若想在此开垦,必是事倍功半,终年劳碌而不得温饱。为政者,当思迁民、引水之策,而非筑关、屯兵之法。”
郑修远闻言一愣,随即抚掌大笑:“哈哈哈,苏兄之言,让修远受教了!我等读书人,时常着眼于那宏大的家国大事,却往往忽略了,这山川之间最根本的民生。”
这便是他们二人同行最大的乐趣。
郑修远总能从规矩、秩序、大局出发,看到事物的骨。而苏文渊则习惯于从实用、民生、细节入手,看到事物的肉。
两人相互补充,相互印证,都感觉自己在这场行走中,变得愈发的完整与丰满。
如此行了七日。
一座规模宏大,气势磅礴的巨城,终于出现在了地平线的尽头。
远远望去,便能看到一条如同银色巨龙般的宽阔大河,从城中穿流而过,无数的舟船在河面上往来穿梭,桅杆林立,帆影点点。即便相隔尚有数里,那股混杂着水汽、商旅喧嚣与财富气息的繁华之气,便已扑面而来。
“苏兄,前方便是永州的首府——临江城了。”郑修远指着那座巨城,介绍道,“此城,乃是我大奉南北水路交通之咽喉,漕运总督府便设在此地。天下过半的粮草、丝绸、盐铁,都要经此中转,其繁华程度,即便放眼整个大奉,亦能排进前五。”
苏文渊点了点头,眼中露出了赞叹之色。
然而当他们二人牵着马,随着人流,真正走近那座城市的命脉——临江大码头时,却不约而同地皱起了眉头。
眼前的景象,与他们想象中的繁华似乎……有些出入。
码头之上,虽然人头攒动,但气氛却显得异常的压抑与……焦躁。
数以百计的货船,拥堵在港口之内,动弹不得。无数的商贾、伙计,正围在码头的官署之前,与几名身穿官服的官吏,大声地争吵着什么。
“官爷!行行好吧!我这船丝绸,若是再晚十天,赶不到京城,就要错过最好的行情了!到时候我这一家老小,可就得喝西北风了啊!”
“是啊官爷!凭什么漕运商会的船就能先进港卸货?我们的船,都等了三天了!”
“什么狗屁的疏通河道!我看是你们的腰包需要疏通吧!”
面对群情激愤的商贾,那几名官吏却只是不耐烦地挥着手,用一种傲慢的语气,重复着同样的话。
“嚷什么嚷!没看到告示吗?近日下游河道淤积,为保安全,所有船只必须由漕运商会统一调度,排队入港!谁敢再在此喧哗,扰乱公务,一律拿下,关入大牢!”
言语之间,充满了威胁与不容置疑。
而在官署的不远处,一群身穿统一黑色劲装,腰佩弯刀的汉子,正抱着双臂,冷笑着看着眼前这一幕。他们的衣襟上都绣着一个漕字,显然便是那所谓的漕运商会之人。
苏文渊与郑修远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疑惑。
他们找了一家临河的茶馆坐下,要了一壶清茶,静静地观察着。
“店家,”苏文渊叫来店小二,随意地问道,“我看这码头上,似乎……有些不太平啊?”
那店小二闻言,看了一眼苏文渊二人那不凡的气度,压低声音,大吐苦水道:“二位客官,是外地来的吧?唉,何止是不太平,简直是快要翻天了!”
“这临江城,靠水吃水。可就在半个月前,新上任的漕运总督,与本地最大的漕运商会勾结,颁布了一道什么水路整顿令。说是为了安全,所有进出港口的船只,都必须经过他们的统一调度和安全查验。”
“可实际上呢?”店小二撇了撇嘴,脸上充满了鄙夷,“他们就是想垄断这水路生意!他们的船可以随意进出。而我们这些外地来的,或者本地的小船家,想要卸货,就得给他们交一笔,比船税还高的疏通费!若是不交,就让你在港口里活活等到货物发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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