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部大牢深处的夜晚,是时间被冻结的永恒寒冬。这里仿佛被整个世界遗忘,隔绝了日月轮回,只剩下无边无际的黑暗与死寂。没有星月之光,没有烛火之明,唯有浓稠得化不开的黑暗,如同实质般压迫着每一个囚徒的感官。空气中弥漫着刺骨的湿气,混杂着霉烂、腐臭和若有若无的血腥味,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在吞咽冰冷的毒药。
寒气无孔不入,如同无数条冰冷的毒蛇,顺着破烂衣衫的缝隙钻入,啃噬着残存的热量,直至骨髓深处。林霄蜷缩在散发着浓烈霉烂气味的茅草堆上,单薄的囚衣早已被渗出的地气浸透,紧紧贴在他的皮肤上。他的牙齿无法控制地咯咯打颤,每一次呼气都在眼前凝成一团白雾,随即又被更深重的黑暗吞噬。
在这片死寂中,各种声音被无限放大。隔壁老吏那如同破风箱般的、断断续续的哀泣和忏悔,时而低如蚊蚋,时而凄厉如鬼嚎;更远处,一个疯汉间歇性地发出癫狂嘶吼,随之而来的是狱卒鞭打皮肉的闷响和更加凄惨的叫声;不知名的囚徒在梦中发出压抑的呻吟,仿佛正承受着无形的折磨。这些声音交织在一起,构成了地狱的永恒背景音,无休无止地折磨着每个囚徒早已紧绷的神经。
时间在这里失去了应有的刻度。没有日出日落,没有更漏滴答,每一秒都被拉长成无尽的煎熬。林霄只能强迫自己,在绝对的黑暗里,用指甲在身下冰冷潮湿的泥地上,划下一道又一道浅浅的刻痕。这个动作既是为了标记那或许根本不存在的时光流逝,更是为了保持神智的清醒——在这片能将人逼疯的死寂中,保持清醒或许比麻木更需要勇气。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几个时辰,也许只是一炷香),就在林霄的意识在寒冷与噪音的双重夹击下,即将滑向浑噩的边缘时——
“嚓!”
一道刺眼的火把光芒,如同烧红的烙铁,猛地刺破了囚室门口浓稠的黑暗!这突如其来的光明瞬间灼痛了林霄习惯了黑暗的双眼,让他不由自主地闭紧眼睛,偏过头去。火光跳跃不定,在墙壁上投下扭曲晃动的影子,仿佛无数魑魅魍魉在起舞。
沉重的铁门被粗暴地拉开,生锈的门轴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在这死寂的牢狱中格外惊心。一个身材魁梧、满脸横肉的狱卒举着火把站在门口,左脸颊上那道狰狞的刀疤在火光下更显恐怖。他身上散发着浓烈的酒气和汗臭,与牢房里的霉味混合成一种令人作呕的气息。
狱卒抬起穿着肮脏皮靴的脚,狠狠踹在牢门栅栏上,发出“哐当”巨响,粗嘎的嗓音在狭窄的牢房里回荡:“起来!死谏秀才!别他妈装死!王侍郎要连夜提审你!快点!”
王侍郎?刑部侍郎王钝!林霄心头猛地一凛。这个名字他并不陌生,在进城打探消息和在茶棚听闻的闲谈中,此人是当朝宰相胡惟庸门下得力干将,以手段狠辣、心思缜密着称,尤其擅长罗织罪名!韩宜可递上去的奏疏,显然已经引起了某些大人物的“重视”,而且是以最坏的方式——连夜提审!
林霄的脑海中警铃大作:“王钝!胡惟庸铁杆!连夜提审…来者不善!必须打起十二万分精神!疯癫忠直人设不能崩!
他挣扎着想要站起,但手脚上的镣铐沉重异常,双腿因寒冷和久蜷早已麻木僵硬,一个趔趄又差点摔倒。疤脸狱卒不耐烦地咒骂着,粗暴地将他从地上拖起来,冰冷的镣铐摩擦着腕部早已溃烂的皮肤,带来一阵尖锐的疼痛。
“磨蹭什么!”狱卒猛地推搡着他向前走去,“侍郎大人时间宝贵,没工夫陪你耗!”
穿过长长的甬道,两侧牢房里偶尔有囚徒被惊醒,抬起浑浊的眼睛望向火光,又很快畏惧地缩回黑暗中。墙壁上渗着水珠,在火把照耀下闪烁着诡异的光芒。越往里走,空气中的血腥味越发浓重,还夹杂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焦糊气味,令人毛骨悚然。
提审的地方并非寻常的公堂,而是一间位于地牢最深处的石室。这里比普通牢房更加阴森可怖,四壁皆是巨大的青石砌成,上面布满了深褐色的污渍,那是经年累月留下的血痕,即使用水冲刷过无数次,依然顽固地渗透在石缝中。
墙壁上挂满了各种形状诡异的刑具:有带着倒刺的皮鞭,有烧得发红的烙铁,有大小不一的夹棍,还有许多林霄叫不出名字、但光是看着就令人胆寒的器械。这些刑具在跳动的火光下闪着冷冽的光芒,无声地诉说着这里曾经发生过的惨剧。
石室中央摆放着一个巨大的火盆,炭火正旺,不时爆出几点火星。然而这火光非但不能给人温暖,反而更添几分恐怖气氛——因为火盆旁边就放着几件显然是刚用过的刑具,上面还沾着暗红色的痕迹。
刑部侍郎王钝端坐在一张巨大的、铺着黑色桌布的书案后。他年约四十许,面皮白净,五官端正,甚至称得上文雅,但一双细长的眼睛微微眯起,眼神锐利而阴鸷,如同暗处窥伺的毒蛇。他并未穿官服,只着一身深色常服,更显得深不可测。案头点着一盏油灯,昏黄的光线将他的脸分割成明暗两半,更添几分诡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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