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嗒…嗒…”的轻敲声,不紧不慢,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韵律感,仿佛不是敲在坚硬的龙椅扶手上,而是直接敲击在林霄的心脏瓣膜上,与他那完全失控、狂飙突进的心跳声诡异地重叠、碰撞。
每一次轻响,都像是一根无形的弦被狠狠拨动,震得他神魂欲裂,太阳穴突突直跳,几乎要到断裂的边缘。
时间在这令人窒息的沉默中仿佛再次凝固,周围燃烧的烛火投下的巨大影子在光滑如镜的金砖地上微微晃动、拉长、扭曲,如同蛰伏在黑暗中的、饥渴的鬼魅,正等待着吞噬猎物的信号。
林霄维持着叩首的姿势,感觉脖颈和脊背的肌肉因为长时间的极度紧绷而开始剧烈地酸涩、疼痛,仿佛有无数根细针在不停地刺扎。但他不敢有丝毫动弹,甚至连吞咽口水的微小动作都强行抑制住,生怕任何一点细微的响动都会打破这危险的平衡,招致灭顶之灾。
额头上刚才磕碰的地方传来一阵阵火辣辣的、尖锐的痛感,这持续的痛楚反而像一根钉子,将他即将涣散的意识死死钉在当下,支撑着他不至于彻底崩溃。
他能感觉到那两道如同实质的、冰冷而锐利的目光依旧牢牢地锁定在他身上,像两把无形的刮刀,正在一层层地剥开他的伪装,反复地权衡、审视、判断着。
这位从尸山血海中杀出来、一手缔造帝国的开国皇帝的心中,此刻到底在想着什么?是看到了一个不顾生死、直言敢谏、或许可堪一用的“忠臣胚子”?还是一个巧言令色、心机深沉、别有用心的“阴谋家”?
或者,仅仅只是一个运气好到极点、又蠢又直、恰好撞到他某块心病的“愣头青”?这短暂的沉默,比之前任何疾言厉色的诘问都更加难熬千百倍,是一种对意志力极致的煎熬和折磨。
林霄的脑海中甚至开始不受控制地浮现出诏狱里那些血迹斑斑、形状可怖、散发着铁锈和腐败气息的刑具,以及老朱同志那着名的、能让最硬的硬汉哀嚎求死的“剥皮实草”手艺…
冰冷的绝望如同深冬的寒潮,一阵阵涌来,几乎要将他最后一点求生的意念都冻结。他仿佛已经能闻到诏狱深处那混合着血腥和绝望的恶臭,能听到隔壁老吏那断续的、非人的哀吟。
就在他几乎要支撑不住,精神即将像绷紧的弓弦一样断裂的边缘——
那令人心悸的敲击声,毫无征兆地停了下来。
整个大殿陷入了一种前所未有的、绝对的寂静之中,连烛火燃烧的噼啪声都消失了,仿佛空气本身都被抽空了。
一声几不可闻的、意味极其复杂的、仿佛混合着深深的疲惫、一丝难以言喻的嘲弄、和一点点…或许是欣赏?的叹息声,从上方传来。
那声音轻得像是一缕即将消散的烟雾,却又异常清晰地钻入了林霄高度紧张的耳中,在他的脑海里无限放大。
“你的胆子…”
朱元璋的声音再次响起,依旧听不出明显的喜怒,但似乎奇异地少了几分之前的冰冷和凛冽杀意,多了一丝难以捉摸的玩味和…审视,
“…确实很大。比那些只会磕头如捣蒜、高呼万岁、满口阿谀奉承却言之无物的御史言官,大了不知多少。也比那些在咱面前战战兢兢、话都说不利索的腐儒,强上不少。”
林霄的心猛地一跳,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骤然攥紧,又仿佛松开了一丝微不可察的缝隙。他不敢接话,甚至连呼吸都放得更轻、更缓,生怕一点点动静都会干扰到这微妙而危险的氛围。
“你这奏疏里的话,”朱元璋继续说道,语速缓慢,像是在逐字斟酌,每一个字都带着千钧重量,砸落在林霄的心头,“有些,是彻头彻尾的书生之见,迂腐可笑,不通实务,纸上谈兵,不堪一用。若是放在平时,凭这些不着调的狂言,就足够把你扔进诏狱,好好清醒清醒了。”
林霄的心猛地沉下去半分,冰凉一片,刚刚升起的那一丝微弱的希望瞬间被扑灭。
果然…还是不行吗…
“但是…”就在他几乎要彻底绝望,准备迎接最终审判之时,朱元璋的话锋陡然一转,如同乌云密布、电闪雷鸣的天空突然漏下一线金色的阳光,虽然微弱,却足以照亮生死之间的鸿沟。
“…也有些话,倒也不是全无道理。算你…言之有物,并非全是哗众取宠的狂言妄语。尤其是对底下那些胥吏、还有军中蠹虫的看法,算是提到了点子上。咱,心里有数。”
林霄的心又猛地提起来半分,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和劫后余生的微弱希望交织着涌上心头,冲得他鼻子发酸,眼眶发热。这过山车般急剧起伏、在生死边缘反复横跳的情绪波动,让他几乎要虚脱过去,全身的力气都像是被抽空了。
“冲撞宫禁,咆哮午门,惊扰圣驾…”朱元璋的声音陡然转冷,开始一条条数落他的罪状,每一个字都像是冰冷的铁钉,要将他钉死在耻辱柱上,“依《大明律》,该当何罪,你心里,可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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