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英殿那令人窒息的威压仿佛已渗入骨髓,即便已被带离那九五至尊的所在,每一次呼吸仍带着冰冷的后怕,如同无形的枷锁仍紧扣咽喉。
林霄被两名面无表情的锦衣卫几乎是半拖半架地弄出了那象征至高皇权的深宫禁苑,一路无话,唯有靴底踏在青石板上的单调声响和自身沉重的心跳交织。
最终,他被近乎粗暴地扔进了一处紧挨着皇城巍峨城墙的偏僻小院。
院墙高耸,却难掩其破败之态,与不远处宫殿的金碧辉煌形成了尖锐而荒谬的对比。
院门在身后发出“吱呀——”一声令人牙酸的呻吟,随即是“咔哒”一声清晰而冰冷的落锁声。这声音不大,却犹如重锤,狠狠砸在林霄的心上,将他最后一丝不切实际的侥幸砸得粉碎,只剩下赤裸裸的现实——囚徒。
他踉跄几步,鞋底踩在坑洼不平的泥地上,才勉强稳住虚软的身形。
环顾四周,院子逼仄得可怜,除了角落里一棵半枯的老槐树,便是眼前这间低矮的、仿佛随时会坍塌的灰瓦房。墙壁斑驳脱落,大片大片露出里面黄泥的底色,风雨侵蚀的痕迹随处可见。
两名锦衣卫如同泥塑木雕的门神,一左一右杵在院门外,身形挺拔却透着机械般的冰冷。他们的目光偶尔如同冷电般扫射进来,没有任何情感色彩,只是在执行程序般地确认看守对象是否还在控制范围之内,那眼神比深秋的晚风更刺骨。
林霄深吸了一口气,试图平复翻涌的心绪。
秋日傍晚的空气带着沁人的凉意,吸入肺中,暂时代替了皇宫那混合着龙涎香与权力欲望的压抑气息,稍稍冷却了那几乎要沸腾的恐慌。
他推开了那扇看起来同样饱经风霜、吱呀作响的破旧木门,迈入了他在这个世界的又一个“牢房”。
屋内景象比之外面更为不堪。一张吱嘎作响的硬板床,上面铺着薄得能数清稻草梗的、洗得发白甚至露出麻布原色的被褥;一张桌面粗糙、甚至能看到木头毛刺的矮桌;一把腿脚似乎都不太稳当的破旧木椅;墙角孤零零地放着一个半旧的陶土水壶和一个边缘有缺口的陶碗。除此之外,真可谓家徒四壁,四壁空空,连个像样的柜子都没有。唯一的光源是一扇开得很高、很小的窗户,此刻正吝啬地透进几缕残阳的余晖,无数尘埃在光柱中疯狂舞动,更添几分破败与寂寥。
这里没有诏狱那令人作呕的血腥与恶臭,没有日夜不休的惨嚎与锁链声,但这里同样是一个囚笼,一个更为精致、也更令人绝望的囚笼。
区别在于,这里的“狱卒”站在门外,看得见,而给他的“刑期”,是那即将到来的、决定生死的春闱大比。
“科举...”
林霄干裂的嘴唇翕动,发出近乎叹息般的自语,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
“考得好,生;考不好,死。老朱啊老朱,你这买卖算盘打得可真精,稳赚不赔。”
巨大的压力不再是无形之物,它仿佛化作了实质的山峦,轰然压在他本就瘦削的肩头,要将他碾入这冰冷的泥土之中。
他不是原来的那个林霄,不是那个寒窗苦读十数载、将四书五经八股文章刻入骨髓的明朝秀才。
对于来自现代的他而言,那些圣贤之言、经义文章,更像是博物馆玻璃柜里的历史文献,熟悉而又陌生,他知道它们,却远未到能娴熟运用、乃至在此等最高级别的考试中脱颖而出的地步。
要在短短时间内,重新捡起这一切,并且要达到能令朱元璋满意的水准,这简直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一个绝望的死局。
“咕噜噜——”
腹中传来一阵剧烈而空鸣的饥饿感,尖锐地提醒着他现实的窘迫。
从被带出武英殿到押来此地,他滴水未进,粒米未沾。强烈的虚弱感伴随着饥饿一同袭来。
他挣扎着走到门口,隔着那扇将他与自由隔绝的院门,对看守的锦衣卫艰难开口,声音因干渴而愈发嘶哑:“二位...军爷,不知可否...”
话未说完,一名锦衣卫头也未回,冷硬如铁的声音便截断了他:“吃的稍后自有人送来。陛下有旨,让你安心温书,缺什么,说。”
林霄将所有恳求的话语咽回肚里,默默地退回屋内,颓然坐在那张破椅上。
果然,约莫一刻钟后,轻微的脚步声响起,院门锁链响动,那名面无表情、仿佛戴着一张人皮面具的小太监提着一个朴素的食盒走了进来, 放在桌上又转身离去,整个过程没有看林霄一眼,如同完成一项无关紧要的程序。
食盒里内容简单到近乎苛刻:一碗颜色暗淡、米粒稀疏的糙米饭,一碟黑乎乎、不见半点油星的咸菜疙瘩,还有一小壶清澈见底的冷水。
林霄也顾不上许多,腹中的灼烧感迫使他狼吞虎咽起来。米饭粗糙拉嗓子,咸菜齁咸涩口,但他依旧吃得干干净净,连碗沿的最后几粒米都仔细舔尽。味道谈不上,但至少暂时缓解了肠胃那磨人的空虚和灼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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