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在极度煎熬与疯狂充实的苦读中飞逝,仿佛只是转眼之间,秋去冬来,院落里那棵老槐树早已落光了最后一片枯叶,只剩下干瘦嶙峋的枝桠,倔强地刺向灰蒙蒙、仿佛永远也不会放晴的冬日天空。春节的喧嚣与喜庆与林霄彻底无关,紫禁城的钟鼓笙歌被高墙阻隔,传到他耳中只剩模糊遥远的回响。他的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这方寸小院,以及桌上越堆越高的笔记、越磨越短的墨锭,和窗外那两名无论风雨寒暑都如同铁铸般沉默守卫的锦衣卫。
那本意外得来的《策问精要》给了他难以估量的帮助。里面摘录的策论观点和那些一针见血的评析,仿佛在他眼前打开了一扇新的窗户,让他对当前朝堂真正关注的焦点、皇帝可能留意的方向以及策问回答的切入角度和深度,有了前所未有的、具体而清晰的把握。他不再像之前那样如同无头苍蝇般在故纸堆里乱撞,而是开始有针对性地进行准备,疯狂地模仿、练习那些切中肯綮、务实而又不失格局的论述方式。
虽然八股文所需的那种“代圣贤立言”的独特“神韵”,他自觉仍欠了不止一把火候,但至少“形”已经模仿得七八分相似,格式套路娴熟了不少。而在更为重要的策论方面,他感觉自己有了脱胎换骨般的进步,下笔时不再是空中楼阁,而是有了实实在在的骨架和血肉。他甚至开始尝试着,小心翼翼地将自己来自现代的一些宏观见解和管理理念,用完全符合这个时代语境的、极为隐晦的方式,巧妙地融入文章之中,使其既显出新意,又不至于显得突兀骇俗。
期间,那小太监又奉命送来过几次“学习资料”,有时是经过朱批的某位大臣关于某项政策的奏疏抄录本,有时甚至是翰林院新修《实录》的某些草稿片段。林霄心下雪亮,这依旧是朱元璋不动声色的考验,看他能否从这些经过筛选的官方信息中,敏锐地捕捉到那至高无上的“圣意”所在。他如饥似渴地阅读、分析、揣摩,并将自己的心得和理解仔细记录下来,反复咀嚼。
“老朱这私教课开得...真是让人压力山大!又是送书又是送内部资料的,这要是考不好,岂不是更对不起这‘隆恩’?不对,考不好就直接对不起我的脑袋了...拼了!”
考试的日期终于由钦天监择定,礼部颁告天下:洪武八年春闱,定于二月初九日举行。
随着这个日子的临近,林霄的心反而奇迹般地渐渐平静下来。是生是死,是龙是虫,终须一搏。所有的恐惧、焦虑,都被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所取代。
二月初八夜里,他强迫自己早早躺下,却辗转反侧,难以成眠。
脑海里如同走马灯般,不受控制地闪过自穿越以来的种种画面:破茅屋中的绝望等死、午门外的惊险一搏、诏狱中的阴冷窒息、武英殿里的天威难测、以及这小院中近百个孤灯下的枯坐苦熬...最终,所有这些纷乱的影像都凝聚、压缩为一个无比坚定、炽热的念头:
活下去!必须活下去!
初九凌晨,天色未明,北风呼啸,寒意刺骨,呵气成霜。小太监准时送来一套崭新的、用细棉布制成的青色襕衫——这是朝廷赐予有秀才功名者参加会试的礼服。
林霄在冰冷的空气中,仔细地穿戴整齐,对着一盆结着冰碴的冷水照了照,里面映出的人影消瘦、面色苍白,但一双眼睛却亮得惊人,燃烧着一种近乎疯狂的、破釜沉舟的决绝光芒。
在那名锦衣卫一如既往的冰冷“护送”下,他一步步地走出了囚禁他数月之久的小院,如同水滴汇入大海般,融入了前往贡院的、浩浩荡荡的人流之中。
此时的京城,仿佛被一种无形而极其肃穆、紧张的气氛所笼罩。
通往贡院的各条主要街道上,密密麻麻满是提着考篮、身着清一色青色襕衫的学子。
人潮汹涌,却异乎寻常地安静。
有的考生面色惨白,嘴唇翕动,口中念念有词,还在进行最后的背诵;有的故作镇定,与相熟的同伴低声交谈,声音却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更多的则是沉默寡言,眼神复杂地望向贡院方向,那里面充满了对功名的渴望、对命运的敬畏、以及巨大的、几乎令人窒息的焦虑。
林霄沉默地走在其中,切身感受着这股庞大而压抑的、足以扭曲空气的能量场。这就是真正的千军万马过独木桥!这就是决定无数人一生命运的战场!
越靠近贡院,气氛越发凝重得如同实质。高大的、黑沉沉的贡院辕门下,无数兵丁林立,盔甲鲜明,刀枪如林,在稀薄的晨光中反射着冰冷彻骨的寒光。
负责搜检的礼部吏员和衙役们面色严肃如铁,眼神锐利如刀,对所有考生进行着极其严格、甚至堪称侮辱性的搜查——解开发髻、脱去外衣、仔细搜检全身每一处可能夹带的地方,考篮中的每一件物品,包括笔管、饼饵、蜡烛,都要被掰开、捏碎、仔细检查,以防有任何夹带作弊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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