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懂得恪守本分,便是好的。陛下圣明,对真正有心为国效力之人,向来是不吝恩赏的。”
他话锋忽然极其自然地一转,像是忽然想起什么闲事,似是无意地问道,
“哦,对了,咱家方才从宫里出来时,仿佛看见都察院韩宜可韩御史的车驾,正往通政司的方向去呢,行色匆匆,怕是又有什么关乎国计民生的要紧奏疏要递吧?唉,这韩御史,可是清流言官里出了名的一把硬骨头,性子执拗得很呐。”
林霄心中如同被重锤猛击,“咯噔”一下!韩宜可!那个在午门外曾唯一站出来、为他这个“狂生”说了一句公道话的御史!这宦官在这个节骨眼上,突然貌似无意地提起他,是什么意思?
是暗示韩宜可可能会帮他?
是警告他不要与清流走得太近?
还是想试探他与韩宜可是否早有勾结?
或者,仅仅是一句纯粹的闲话?
无数可能性瞬间闪过脑海,他强行压下几乎要脱口而出的疑问,面上努力维持着不动声色,甚至带上了一丝恰到好处的敬佩:
“韩御史风骨铮铮,不畏权贵,学生虽身处乡野,亦素有耳闻,心下甚是敬佩。”
他不敢多说一个字,生怕言多必失,落入什么语言陷阱。
年长宦官似乎也并没指望从他这里得到什么确切的回答,又仿佛真的只是随口闲话了几句天气冷暖、京城近况,便带着小太监告辞离去。
院门重新落锁,将那短暂而诡异的插曲隔绝在外。林霄独自站在原地,目光落在桌上那个无比刺眼的明黄色提篮上,只觉得那颜色灼目无比,仿佛内里藏着噬人的火焰。
他缓缓走过去,手指微带颤抖地揭开那光滑的明黄绸布,打开提篮。里面是几样制作得极其精巧别致的点心,栩栩如生,色泽诱人,散发着甜腻的香气。但他却毫无食欲,反而觉得胃里一阵翻腾。
皇帝的赏赐,宫中宦官的突然到来,那番看似闲聊却句句机锋的话语...这一切都像是一张正在慢慢收拢的无形之网,让他感到窒息。
他小心翼翼地拿起一块做成花瓣形状的点心,翻来覆去地仔细查看,又轻轻掰开,里面是细腻香甜的豆沙馅,看起来并无任何异常。
“不是下毒...那到底是什么?总不会是老朱真的突然父爱泛滥了吧?”
他的目光下意识地落在提篮的底部,那里为了防震和美观,垫着一层柔软的、颜色略深的细棉纸。
他心中蓦然一动,一个念头闪过!他小心翼翼地将上层点心轻轻取出,屏住呼吸,手指微颤地揭开了那层作为衬垫的棉纸——
棉纸之下,提篮的底面上,赫然静静地躺着一张折叠得整整齐齐的、不足巴掌大小的纸条!
林霄的心脏骤然停止了跳动,随即又疯狂地擂动起来,几乎要撞破胸膛!
他以极快的速度,眼角的余光飞快地瞥了一眼紧闭的院门,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那张纸条攥入手心,藏入袖中,动作快得只留下一道残影!
强作镇定地将点心依原样放回,盖好提篮,他走到床边坐下,背对着窗户和门口的方向,这才缓缓地、极其小心地摊开手掌。
纸条上的字迹很小,却极其清晰工整,力透纸背,带着一种熟悉的清秀风骨——与他之前意外得到的那本《策问精要》上的字迹,同出一源!
上面只有简简单单、却足以让他浑身血液几乎冻结的一句话:
“策问甚得圣意,然文采稍逊,恐遭嫉,慎言。”
没有称呼,没有落款,干净利落,却蕴含着巨大的信息量和强烈的警告意味。
林霄只觉得一股冰冷的寒意,如同毒蛇般从脚底板瞬间窜起,沿着脊椎一路冲上天灵盖,让他头皮发麻,握着纸条的手无法抑制地微微颤抖起来。
这纸条是谁放的?
是那个年长宦官?
他是什么人?是谁的人?
皇帝的心腹?
司礼监的?
东厂的雏形?
还是太子朱标的人?
亦或是...韩宜可的人?
那位刚正的御史,难道在宫中也有能传递如此隐秘消息的渠道?
最让他心惊的是——“甚得圣意”!
这四个字是巨大的肯定!说明他的策论内容,极大概率已经以某种方式被皇帝知晓,并且得到了认可!这是天大的好消息!
但紧随其后的——“文采稍逊,恐遭嫉”!
这是赤裸裸的提醒和警告!他的优点和缺点,都被那双隐藏在深宫中的眼睛,或者他身边的某双眼睛,看得一清二楚!并且已经有人因此注意到了他,甚至可能已经生出了嫉妒之心,准备在阅卷排名、乃至放榜之后借题发挥,寻衅找茬?
最后的——“慎言”!这是在明确告诫他,在放榜前后这段极其敏感、微妙的时期,要格外谨言慎行,管好自己的嘴巴,不要授人以柄,不要留下任何可供攻击的口实!
是谁?在暗中如此关注着他的一举一动?甚至能巧妙地利用皇帝赏赐的机会,将如此要命的信息精准地传递到他的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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