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时三刻,京城笼罩在深沉的、近乎凝固的墨色之中。万籁俱寂,唯有远处打更人敲击梆子的空洞回响,在寒风中拖曳出悠长而凄凉的尾音。甜水井胡同深处的小院里,那盏昏黄的油灯,已然顽强地燃烧了许久。
林霄早已起身。冰冷的井水刺得皮肤生疼,却有效地驱散了最后一丝残留的睡意。他站在屋内唯一那面模糊不清的铜镜前,就着豆大的灯火,一丝不苟地整理着身上那套崭新的青色官服。手指抚过冰凉的江绸表面,仔细捻平每一道可能存在的褶皱,将腰间的素银束带调整到最端正的位置,最后郑重地戴上那顶象征身份的乌纱帽。
镜中的人影,清瘦依旧,眉宇间带着挥之不去的风霜痕迹和极致的谨慎。但一身崭新的七品鸂鶒补子官服加身,终究将那份源自茅屋、诏狱的落魄与挣扎深深地压了下去,平添了几分属于帝国官僚体系的沉凝与肃穆。他看着镜中那个既熟悉又陌生的自己,深吸了一口混合着木料霉味和冬日寒意的空气。
“入职第一天!战场名称:翰林院。战斗目标:存活并建立情报网。核心人设:老实、勤勉、略带拘谨和书呆子气的职场新人(伪装度100%)。演技状态:MAX!记住,你是块需要被‘敲打’的‘璞玉’,得把‘需要打磨’的标签焊死在脑门上!”
推开吱呀作响的院门,凛冽的寒风瞬间迎面扑来刮得脸颊生疼。他裹紧官袍,借着东方天际泛起的一丝极其微弱的鱼肚白,踏着冻得坚硬如铁、布满残雪碎冰的巷道,朝着皇城东南角的方向,稳步走去。
此刻的他,不再是那个在江宁乡下挣扎求生的穷秀才,也不再是午门外声嘶力竭的“狂生”
更不再是诏狱中蜷缩在黑暗角落的待死囚徒。
他是大明朝正七品的翰林院编修——林霄。
一个即将踏入帝国核心权力边缘地带的、崭新的、必须小心翼翼扮演的角色。
抵达翰林院那扇巍峨的朱漆大门前时,寅时刚过。门前宽阔的青石广场上,已有十几位身着各色官袍的官员在等候。有的低声交谈,声音压得极低;有的闭目养神,神情端肃;有的则略显不耐地来回踱步,抵御着刺骨的寒意。林霄的到来,如同一颗投入平静水面的石子,瞬间吸引了不少或好奇、或审视、或略带不以为然的目光。
他这身崭新的官服在昏暗中显得有些过于鲜亮,与他略显苍白清瘦的面容形成了微妙对比,透着一股难以掩饰的“新”气。二甲七十六名的身份,在藏龙卧虎、非一甲即高门显贵子弟的翰林院,实在算不上什么耀眼资历。更重要的是,他身上似乎还带着某种难以言喻的、与这清贵之地格格不入的气息——那是来自底层挣扎的烙印,是经历过生死边缘的沉凝,尽管他极力掩饰。
林霄仿佛对所有的目光浑然不觉,微微垂着头,眼观鼻,鼻观心,沉默地站在人群外围稍偏的位置,双手自然地垂在身侧,姿态谦恭而略显拘谨,将一个初入高门、心怀忐忑的新人形象演绎得恰到好处。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几道目光在他身上停留的时间格外长些,带着探究的意味。
“看吧看吧,老子就是块刚出土的、需要打磨的‘璞玉’,你们尽管看!”
卯时正,随着一声沉重悠长的云板声从门内传来。
“咚——!”
沉重的朱漆大门在铰链的呻吟声中,被两名身着皂衣、面无表情的院吏缓缓向内推开。一股混合着陈旧纸张、墨锭、灰尘以及淡淡霉味的独特气息,如同沉睡巨兽的鼻息,猛地从门洞深处涌出,扑面而来,厚重、肃穆,带着不容侵犯的威严。
众官员立刻停止了交谈和踱步,迅速按品级高低排成并不十分严整的队列,鱼贯而入。林霄跟随在队伍末尾,踏过高高的门槛,迈入了这座象征帝国文脉与权力中枢边缘的衙署。
入门之后是仪门,过了仪门,便是一座规制严谨、气象森严的巨大院落,青砖墁地,光洁如镜,却透着刺骨的冰凉。
东西两廊是连绵的廨舍,廊下悬挂着书写各部堂名号的灯笼,在晨风中微微摇曳。
正前方,一座高大轩敞、飞檐斗拱的大堂巍然矗立,门楣上方悬挂着巨大的“澄怀堂”匾额,字体古拙遒劲,显然出自名家手笔。
这里,便是翰林院的核心议事之所。
点卯、参拜上官的流程庄重而繁琐。在一位年长院吏的引导下,林霄和一众新入职的低品官员被带到澄怀堂前宽阔的月台上等候。
堂内似乎正在进行更高品级官员的晨会。
过了约莫一炷香时间,堂门大开。几位气度沉凝的官员从堂内走出。为首一人,年约六旬开外,面庞清癯,颧骨微凸,眼神锐利如电,仿佛能穿透人心,正是翰林院掌院学士——陈文昭。他身后跟着几位侍读学士、侍讲学士。
院吏引着林霄等新人上前。林霄立刻深深躬身,头几乎垂到膝盖,用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紧张和无比恭敬的语气,清晰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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