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学后进林霄,拜见陈掌院!拜见诸位大人!蒙圣恩不弃,得入兰台,惶恐万分,如履薄冰!学生才疏学浅,见识鄙陋,今后定当恪尽职守,勤勉向学,聆听诸位大人教诲,绝不敢懈怠!”
他将姿态低到了尘埃里,将一个初入清贵之地的寒门子弟的敬畏与不安表现得淋漓尽致。
陈文昭那锐利的目光如同刮骨钢刀,上下仔细审视着林霄。目光在他崭新的官服上停留了一瞬,又在他略显苍白却努力挺直的脊背上扫过,最后定格在他低垂的、只露出光洁额头的脸上。
那目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源于那场御前争议的复杂情绪。
良久,陈学士才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带着一种久居上位的威严和平淡下的压力。
“嗯,林编修。”
他称呼的是官职,而非“生员”,算是一种初步的认可。
“既入兰台,当知此处乃清贵之地,国之储才所在。非皓首穷经、心无旁骛者不能居。谨记‘清、慎、勤’三字箴言,用心办差,莫负圣恩。”
话语平淡无波,完全是官场套话,但最后那句“莫负圣恩”,却似乎刻意加重了一丝语气。
“学生谨记掌院大人教诲!定当以‘清、慎、勤’三字为圭臬,夙夜匪懈,不敢有负圣恩及掌院大人期许!” 林霄保持着躬身姿势,声音带着感激和坚定。
陈学士几不可察地点了下头,不再多言,带着其他几位学士转身离去。那几位侍读、侍讲学士的目光也或多或少在林霄身上停留片刻,有的带着探究,有的隐含审视,有的则纯粹是漠然。
接下来便是分配具体差事。一名姓赵的七品侍书带着林霄和另外两名新来的编修,穿过幽深的回廊,走向位于翰林院西北角的一处相对偏僻的院落——典籍库。
还未走近,一股比前院更加浓郁的、陈年纸张和墨锭混合着淡淡霉味的独特气息便扑面而来,带着历史的尘埃感。推开沉重的木门,一个巨大无比、如同迷宫般的书库展现在眼前。一排排顶天立地的巨大书架如同沉默的巨人般矗立,上面密密麻麻堆满了各种线装书、卷轴、册页。光线昏暗,只有高处几扇狭小的窗户透进些许天光,无数尘埃在微弱的光柱中飞舞。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近乎凝滞的安静,只有角落里偶尔传来老书吏轻微的咳嗽声和纸张翻动的沙沙声。
“林编修,”
赵侍书的声音在空旷的书库里显得有些突兀,
“你初来乍到,便先从最基础的做起。那边,”
他随手一指库房最深处、光线最昏暗的一个角落,那里堆放着几座小山般的、明显是散乱无序的卷宗。
“是前实录编修遗留下来的部分草稿和散佚文档,多年未曾整理。你便负责将其分类、排序、誊誊抄清晰,若有破损模糊难以辨认之处,需仔细注明。”
任务繁重枯燥,环境恶劣,显然是给新人的“下马威”或“考验”。
林霄看向那角落,灰尘在微弱的光线下如同烟雾般升腾。他脸上立刻浮现出恰到好处的、混合着恭敬、一丝为难却又不敢推诿的复杂表情。
“是,赵大人!学生定当竭尽全力,不负所托!”
语气诚恳,甚至带着点“书呆子”接下艰巨任务时的执拗
“前朝实录草稿?!散佚文档?!信息宝库啊!天助我也!老六雷达全开!这哪是下马威,这是新手大礼包!赵大人,您真是好人!”
赵侍书对他的反应似乎还算满意,又交代了几句注意事项,便转身离开。
林霄走到那堆散发着浓烈霉味的“书山”前,在一张布满灰尘、桌腿似乎都不太稳当的书案前坐下。书案上放着一盏小小的、油迹斑斑的油灯,灯焰如豆,勉强照亮方寸之地。他取出自己带来的普通笔墨砚台,又向旁边一位头发花白、佝偻着背的老书吏讨要了些废纸充当草稿和吸墨纸。
工作正式开始。
他动作算不上麻利,甚至显得有些笨拙。小心翼翼地拿起一卷破损严重的卷宗,轻轻吹拂上面的积尘,被呛得连连咳嗽。展开时动作也极其轻柔缓慢,生怕弄坏了脆弱的纸张。他时而凝眉细看,时而提笔蘸墨,在草稿纸上歪歪扭扭地记录着分类编号,然后再极其工整地誊誊抄到正式的册页上。字迹力求端正清晰,一笔一划都透着认真,甚至有点过于刻板。
内心却在疯狂运转:
“分类关键词:地方灾情奏报(注意官员措辞和后续批复)…官员弹劾案卷(注意被弹劾者姓名、官职、罪名及最终处置)…军费开支细目(模糊处重点标记,可能是猫腻)…田亩清丈记录(对比不同区域数据异常)…人名网络:这个布政使和那个按察使是同年?这个知府貌似是胡相爷门生的远亲?…事件关联:某地民变前连续三年赋税激增?某卫所将领频繁调动背后是谁的手笔?…”
他像一台高效的信息扫描仪,在那些看似枯燥的文字间飞速攫取有价值的情报。同时,他刻意放慢动作,偶尔“不小心”弄错一张纸的顺序,或是将墨水滴到废纸上,立刻手忙脚乱,然后诚惶诚恐地向旁边的老书吏请教:“王老,学生愚钝,这张关于景泰八年河工开支的副录,似乎该归入‘工部类’还是‘地方财政类’?学生实在拿不准,请您老指点!” 态度谦卑至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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