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姓王的老书吏看了一辈子书库,见惯了形形色色的官员,大多趾高气扬,何曾见过如此谦逊好学的“编修老爷”?虽然觉得这新人有点过于呆板笨拙,但态度实在让人舒心,便也耐着性子指点几句。林霄则一副恍然大悟、感激不尽的样子,将“老实勤勉但稍显愚钝”的人设立得稳稳当当。
几天后,一个意外的机会降临。侍讲学士孙耀宗负责整理一批前朝实录中关于“土木堡之变”前后的争议史料,需要人手去典籍库深处查找核对几处关键记载的原始出处。这工作极其繁琐,要在浩如烟海且分类混乱的前朝文档中大海捞针,耗时耗力不讨好。孙耀宗显然不想亲力亲为,目光在书库内扫视一圈,便落到了正在角落“笨拙”抄写的林霄身上。
“林编修,”
孙耀宗的声音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冷淡,
“听闻你做事细致。本官此处有批紧要史料需核校出处,便在丙字库‘前朝兵事纪要’区域。你且放下手中事务,速去将弘治元年至五年间,所有涉及大同镇军务、瓦剌动向及…嗯…王振(土木堡之变祸首宦官)相关奏报的卷宗,仔细查找一遍,凡有提及‘土木堡’、‘瓦剌使团’、‘边备松弛’等关键语者,悉数抄录副本呈上。务必详尽,不得遗漏。”
任务指向性明确,但范围极大,无异于大海捞针,且涉及敏感历史事件,稍有不慎便可能被扣上“妄议前朝”的帽子。
林霄心中冷笑:“这就开始了?借刀杀人?还是想看我出错?”面上却立刻起身,恭敬应道:“是,孙大人!学生定当尽心竭力,仔细查找!” 没有一丝推诿不满。
他依言放下手头工作,手持一盏光线微弱的小油灯,独自一人踏入典籍库更深处——丙字库。这里的书架更加高大密集,光线更加昏暗,空气中弥漫着更浓重的霉味和灰尘的气息,仿佛尘封了数百年的历史在此沉睡。高大的书架如同沉默的黑色巨人,投下浓重的阴影,行走其间,仿佛在时光的隧道中穿行。
他按照模糊的指示,在迷宫般的书架间艰难摸索。光线昏暗,只能勉强看清书架侧面的模糊标记。就在他转过一个堆满蒙尘卷轴的阴暗角落时,油灯微弱的光芒,堪堪照亮了前方不远处,一个正背对着他的、清瘦而挺拔的身影!
那人身着素雅的月白色直裰,头上是同色的方巾,将乌发包裹得一丝不苟。身形略显单薄,却站得笔直如修竹。此刻,那人正微微踮起脚尖,伸长了手臂,努力地试图从书架最高一层取下一卷厚重的《资治通鉴》,动作间带着一种读书人特有的优雅与专注。
昏黄的灯光勾勒出那人纤细的腰肢线条和微微仰起的、弧度优美的下颌线。虽然只是背影,但那身姿,那气质…林霄的心脏猛地漏跳了一拍!一股强烈的熟悉感瞬间攫住了他!是他?不…是她!那个在书坊中与他纵论古今、在考场外与他有过短暂对视的青衣“少年”——苏婉!
她怎么会在这里?!女扮男装混入翰林院典籍库重地?!
就在林霄惊愕失神的刹那,许是感应到了身后的光线和目光,那身影的动作猛地一顿!如同受惊的鹿,倏然转过身来!
四目相对!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凝固!
昏黄摇曳的油灯光芒下,苏婉那张清丽绝伦的面容清晰地映入林霄的眼帘。眉如远黛,目似秋水,肌肤胜雪,此刻因惊愕而微微睁大的眼眸中,清晰地倒映着跳动的灯火和林霄同样写满震惊的脸庞!那双清澈见底、曾与他侃侃而谈的眸子里,瞬间掠过一丝极其清晰的慌乱和难以置信!如同平静的湖面被投入巨石,泛起了剧烈的涟漪!她显然也没料到会在这里,在翰林院的禁地深处,以这种方式,再次遇见林霄!
她颈项光滑如玉,没有喉结的凸起!耳垂白皙纤薄,上面有着极其细微却清晰可见的、针尖大小的耳洞痕迹!一切伪装,在这猝不及防的近距离对峙下,荡然无存!
“是你?”两人几乎同时失声开口,又同时戛然而止!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极度诡异、尴尬和紧张的气氛。
林霄率先反应过来,强行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目光飞快地扫过苏婉怀中抱着的几卷书和地上散落的几册《通鉴纪事本末》,压低声音,带着巨大的疑惑和试探:“苏…苏兄?你…怎会在此处?” 他刻意保留了“兄”的称呼,为对方留有余地。
苏婉眼中的慌乱如同潮水般迅速退去,快得惊人。强大的自制力让她瞬间恢复了表面的平静。她抿了抿线条优美的唇,没有立刻回答林霄的问题,而是弯下腰,从容不迫地将散落的书册一一拾起,抱在怀中,动作流畅自然,仿佛刚才的失态从未发生。做完这一切,她才直起身,目光坦然地迎向林霄探究的眼神,声音清越平静,听不出太多波澜:“家伯父在此间修撰《会典》,需查阅几册前朝故实。今日他身体微恙,嘱我代劳前来取书。” 解释合情合理,语气自然流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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