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隐去了官员姓名和具体地点,只描述了现象。
苏婉听了,秀气的眉头微蹙,眼中闪过一丝鄙夷,随即又化作一丝无奈的笑意:“此事…倒也不鲜见。京官外官,往来交际应酬何其繁多,舆马仪仗,已成身份象征。有时为一时方便或颜面,难免有些…出格之举。家母时常告诫我等,出行务必低调,莫要仗势滋扰地方。” 她从一个官宦女眷的视角,印证了林霄所见现象的普遍性,也透露出其家族对此类行为的反感态度。这看似随意的回应,实则提供了重要的“软性”情报——关于官员出行排场背后的风气及其家族立场。
一来一往,学问探讨夹杂着信息交换,在茶香与书香中悄然进行。林霄的“请教”和“分享”,苏婉的“分析”和“闲谈”,构成了一种独特的、基于智慧和谨慎的默契。
她成为林霄在翰林院枯燥信息海洋之外,一个极其珍贵的情报补充源和分析师。
回到翰林院那间充满霉味的典籍库角落,林霄的“本职工作”依旧繁重枯燥。但此刻的他,已不再仅仅是一个机械的抄写员。他的目光变得更加敏锐,如同最精密的雷达,扫描着这座庞大官僚机器的每一个细微齿轮的运转。
他面前摊开的,不再仅仅是纸堆,还有一本藏在最贴身内袋里的、用最普通粗纸装订成的小册子——他的“黑料小本本”。上面用只有他自己能完全看懂的、混合了简体字、符号和暗语的潦草笔记,记录着他日复一日观察到的“琐碎”:
“甲(张编修),辰时三刻伏案酣睡,鼾声如雷,口水浸湿《太宗实录》草稿三页(编号丙-七-九至十一),被赵侍书撞见,面斥‘惫懒’。” (工作态度问题)
“乙(李主事),申时初刻(散值前)悄然离院,神色匆匆,至东华门外与一绸缎商人(面白微胖,着锦袍)密谈近两刻钟,似有争执,李主事面露忧色,商人离去时面有不忿。” (非公务接触,疑似经济往来或把柄)
“听书吏老王闲谈,丙(钱御史)府中管事王三,昨日在城南米市强压市价三成欲购新米百石,与米行掌柜争执,口称‘我家老爷乃都察院钱…’,引众怒。” (家仆仗势欺人,切入点)
“丁(孙侍讲)今日呈递之《洪武大典》编修条目纲目(卷‘天文历法’),条目架构与上月胡相爷门生周郎中于东阁茶会所论构想,雷同处逾七成。” (学术剽窃?或派系关联?)
“戊(吴检讨)散值时,袖中滑落一物,乃小巧玉佛,质地温润,雕工精细,绝非其俸禄可购,吴神色慌张拾起,左右张望。” (不明巨额财产来源?)
这些记录看似鸡毛蒜皮,却被他分门别类,标注时间、地点、人物、细节,甚至目击者。他深知,在波谲云诡的官场,这些不起眼的“小事”,往往能在关键时刻成为撬动大局的杠杆,或是自保的盾牌,更是勾勒权力网络、洞察人心弱点的宝贵素材。
偶尔,在非正式场合时,他会将这些记录中最无关紧要、最无伤大雅的部分,当作笑料隐晦地讲给苏婉听。
“唉,今日又见甲兄伏案而眠,口水浸湿三页《太宗实录》,赵侍书气得胡子都翘了。”他一边摇头,一边啃着硬邦邦的炊饼,脸上带着一丝书呆子式的无奈苦笑。
苏婉听了,先是一愣,随即忍不住以袖掩口,发出一声极轻的、如同玉珠落盘的轻笑,眼波流转间带着一丝促狭:“这位张编修…倒真是心宽体胖。只是可惜了那几页草稿,修补起来又要费一番功夫。”她的反应自然,带着对官场百态的了然和一丝无奈的调侃。
林霄也会适时回应:“是啊,赵侍书也着实不易。倒是苏兄,听闻大隆福寺法会热闹非凡,可有新奇见闻?学生整日埋首故纸,倒像个土包子了。”
这种互相交换“无害情报”和轻松吐槽的方式,拉近了彼此的距离,也让紧张压抑的翰林院生活多了几分人情味和喘息的空间。
然而,表面的平静之下,暗流从未停止涌动。
林霄能清晰地感觉到,投向他的目光中,除了初时的好奇和之后因他“老实勤勉”人设带来的些许接纳,也逐渐掺杂了一些别的东西。
一次,林霄去吏房领取新的公文用纸。刚走近,便听到里面几个低阶官员正低声交谈:
“…听说没?这次二甲里头那个姓林的,就是午门外闹事的那个…”
“啧,文采听说很一般,全赖那篇策论走了大运,入了上面某位大人的眼…”
“策论?哼,写得再花哨,底子不行,终究是露怯。你看他那字,也就勉强工整,毫无风骨可言,可见平日根基…”
“小声点!人家现在可是编修老爷了!不过…嘿嘿,在典籍库抄书,倒也物尽其用…”
谈话声在他推门而入的瞬间戛然而止,那几人脸上瞬间堆起客套而疏离的笑容,眼神却闪烁着掩饰不住的轻慢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嫉妒。林霄面不改色,如同没听见一般,恭敬地取了纸张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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