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时的梆子声还在皇城根下拖着悠长的尾音,紫禁城已从沉睡中苏醒。今日的清晨格外阴郁,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着琉璃瓦顶,仿佛一块浸透了水的巨大抹布,沉甸甸地悬在京城上空。凛冽的北风卷着细碎的雪粒子,抽打在午门外广场上肃立的百官脸上,带来刺骨的寒意和一种山雨欲来的窒息感。
林霄裹紧了身上单薄的青色襕衫,站在翰林院编修的队列末尾,位置靠后,视野却足够开阔。他微微垂着头,眼观鼻,鼻观心,看似恭敬谦卑,眼角的余光却如同最精密的雷达,不动声色地扫视着整个广场。
空气凝重得如同凝固的铅块。官员们按照品级高低,如同泥塑木雕般伫立在冰冷的金砖地上,彼此间保持着微妙的距离,连呼吸都刻意放轻。
平日里低声寒暄、交换眼神的景象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令人心悸的死寂。
所有人的目光,或明或暗,都聚焦在广场前方那巍峨耸立、象征着至高皇权的午门之上。朱漆大门紧闭,门钉在昏暗的天光下反射着冰冷的金属光泽,门后是深不可测的宫禁,是那位一念可决生死的洪武大帝。
林霄的心跳得有些快,不是因为寒冷,而是因为一种混杂着期待、紧张与巨大压力的兴奋感。
他知道,今天,将是他投石问路后,真正掀起波澜的时刻。他精心策划的“投石”——那封匿名举报陈显宗的信,已经成功搅动了胡党内部,引发了朱元璋的关注和韩宜可的雷霆一击。现在,是时候看看这块石头能砸出多大的水花了。
“吱呀——嘎——”
一声沉重悠长、仿佛来自远古的铰链摩擦声,骤然撕裂了广场上的死寂!午门那两扇巨大无比、象征着皇权威严的朱漆大门,在无数道目光的注视下,被缓缓向内推开!
一股无形的、混合着龙涎香、陈旧木料和权力威压的气息,如同沉睡巨兽的鼻息,猛地从门洞深处汹涌而出!紧接着,两队身着明黄飞鱼服、腰佩绣春刀、眼神锐利如鹰隼的锦衣卫,如同两道沉默的钢铁洪流,踏着整齐划一、沉重如鼓点的步伐,从门内鱼贯而出,迅速分列在御道两侧,形成一道森严的屏障。他们面无表情,目光冰冷地扫视着广场上的百官,无形的杀气弥漫开来,让本就压抑的气氛瞬间降至冰点。
百官立刻屏息凝神,头颅垂得更低。林霄也随着众人躬身,心脏却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
他知道,正戏开场了。
朱元璋的身影并未立刻出现。片刻的沉寂后,一个尖细而极具穿透力的声音在门内响起:
“陛下驾到——!”
声音未落,一个身着明黄龙袍、头戴翼善冠的身影,在司礼监掌印太监王景弘的搀扶下,缓缓步出午门。朱元璋的身形并不高大,甚至有些清瘦,但每一步踏出,都仿佛带着千钧之力,无形的威压如同实质的山岳,瞬间笼罩了整个广场!他面容清癯,颧骨微凸,一双深邃的眼眸如同寒潭古井,平静无波,却蕴含着洞察一切、生杀予夺的凛冽寒意。他目光缓缓扫过广场,所过之处,无人敢与之对视,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山呼海啸般的万岁声在广场上轰然响起,百官齐刷刷地跪伏在地,额头紧贴冰冷坚硬的金砖。林霄混在人群中,同样跪得一丝不苟,心中却警铃大作:“老朱今天的气场…不对劲。比上次武英殿召见时更沉,更冷。像暴风雨前的宁静,更像…即将出鞘的利刃!”
朱元璋并未立刻让众人平身,他缓步走上丹陛,在龙椅上坐定,目光依旧在百官头顶逡巡。片刻后,才淡淡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带着一种金属般的冰冷质感:
“平身。”
“谢陛下!”
百官再次叩首,这才小心翼翼地起身,垂手肃立。
朝会按部就班地进行着。
各部院大臣依次出列,奏报一些例行公事:户部禀报秋粮征收进度,工部汇报皇陵修缮进展,兵部简述边关防务。奏报的内容大多四平八稳,语焉不详,充斥着粉饰太平的味道。
朱元璋端坐龙椅之上,面无表情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在龙椅扶手上轻轻敲击,发出极其轻微却令人心头发紧的“嗒…嗒…”声。偶尔,他会打断某个大臣的冗长汇报,问上一两个极其刁钻、直指核心的问题,问得对方冷汗涔涔,语无伦次。每当此时,朝堂上的气氛便更加压抑一分。
林霄站在后排,将这些尽收眼底。
“都在避重就轻!都在和稀泥!老朱那手指敲得…明显不耐烦了!火气在憋着呢!韩宜可,韩大人,该您上场表演了!舞台已经搭好,气氛已经烘托到位,就差您这主角登场了!”
就在礼部尚书准备奏报祭祀事宜时,一个清瘦却挺拔的身影,如同出鞘的利剑,猛地从都察院的队列中踏出一步!
“臣!都察院左都御史韩宜可!有本启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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