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强打精神坐到自己的书案前,拿起笔,手却似乎有些不听使唤地微颤,笔尖在纸上游移,却许久未能写下一个字。
“林编修,你这是...”老书吏王伯抱着一摞档案路过,见状停下脚步,布满皱纹的脸上露出关切之色。
“无妨,王伯,”林霄挤出一个虚弱而勉强的笑容,声音也有些沙哑,“昨夜贪看几页旧档,偶感风寒,歇息一下便好。”他说话间,又配合地低下头,压抑地轻咳了几声,肩膀微微耸动。
王伯摇摇头,叹道:“你们这些年轻人,学问要紧,身子骨更要紧啊。这般拼命,何苦来哉...”便蹒跚着走开了,嘴里还嘟囔着如今的年轻人不懂爱惜身体。
不远处,孙耀宗阴沉的目光扫过林霄,见他一副病骨支离、风吹就倒的模样,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鄙夷和满意,随即不再关注,转而与其他相熟的官员低语。
“废物一个,看来前日的敲打是白费功夫了,就这般模样,量他也翻不起什么浪,说不定哪天就病死了干净。”
林霄要的就是这个效果。他强忍着药效带来的真实虚弱感和些许头晕,依旧“坚持”整理了一会儿书稿,直到午后人最困乏、衙门里走动最少之时,才“摇摇晃晃”地站起身,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朝着侍讲学士李崇文的廨房走去。
廨房外,他深吸一口气,将脸上那副病容和焦虑调整到极致,然后轻轻叩门,声音带着病中的沙哑和极致的恭敬:“学生林霄,求见李大人。”
“进来。”李崇文平和的声音从内传来。
林霄推门而入,深深一揖,身体似乎因虚弱而微微晃动,差点没能站稳:“学生...拜见李大人。”
李崇文正伏案批阅文书,闻声抬头,看到林霄这副模样,着实吃了一惊,放下笔:“林编修?你...你这是染了风寒?面色如此之差!怎不在家好生歇息?”他语气中带着真实的讶异和一丝长者般的关切。
“回大人,学生本不欲叨扰大人清静,只是...只是...”林霄脸上带着病容也掩不住的焦虑和执着,他从怀中取出那份写得密密麻麻、字迹工整的条陈,双手微微颤抖地呈上,仿佛捧着千斤重担,“学生近日整理旧档,偶有所得,发现浙东鄞县赋役册籍存有重大疑点,事关朝廷税赋根基,学生愚钝,百思难解,心中惶恐,夜不能寐...愈思愈恐,冷汗涔涔...特拟此浅见,恳请大人过目斧正!若大人觉得此事尚有核查之必要,学生...学生愿即刻请命,亲赴该地,理清真相,以报陛下天恩,以解心中困惑!纵病体支离,亦不敢辞!”
他这番话,说得气喘吁吁,情真意切,将一个“病中仍不忘职责”、“发现疑点后忧心如焚”、“赤胆忠心”的书生形象演绎得淋漓尽致。尤其是那苍白的面色、微颤的双手和额角的虚汗,更是极大地增强了说服力。
李崇文狐疑地接过条陈,先是快速浏览,随即神色变得专注,越是细看,眉头皱得越紧。条陈写得逻辑清晰,引证确实,疑点指向明确,且完全是从“技术核查”、“为朝廷堵漏”的角度出发,巧妙地避开了所有敏感的政治指控,最后落脚于“为陛下分忧”的赤诚之上。
他放下条陈,再次看向林霄,目光中多了几分复杂的意味。有惊讶于其细心和敏锐,竟能从故纸堆里发现这等疑点,也有对其“迂直”和“不顾病体”的无奈,更有一丝被其“赤诚”和“尽职”打动的动容。
“林编修之心,忧国忧民,日月可鉴。”李崇文沉吟道,手指轻轻敲着桌面,“此事...若真如你所言,确非同小可。赋役乃国之根本,若真有如此疏漏,必须理清,否则遗祸无穷。只是...”他看了看林霄那仿佛随时会倒下的病容,眉头紧锁,“你如今这般身体,如何能经受长途跋涉?浙东路远,舟车劳顿,若是病倒在任上,岂非得不偿失?”
“学生无碍!”林霄立刻强行挺直了些腰背,尽管脸色依旧苍白得吓人,眼神却异常坚定,甚至闪过一丝狂热,一种恰到好处地表现书呆子的执拗,“些许小恙,不敢因私废公!若能为此事尽绵薄之力,为学生心中疑惑求得一个答案,为朝廷挽回些许损失,学生万死不辞!恳请大人成全!”他再次躬身,姿态谦卑到了极点,将功劳和决定权完全拱手相让。
李崇文沉吟良久,面露权衡之色。此事若查实,是他发现并举荐的功劳,能在陛下面前彰显翰林院并非只会空谈;若查无实据,也是林霄年轻经验不足、过于较真,于他无损。
林霄主动请缨,姿态谦卑,且一副“赤胆忠心”、抱病都要上的模样,于情于理,都让他难以拒绝。更何况,陛下近来似乎确实更看重“务实”之举。
“也罢。”
李崇文终于缓缓点头,似是下了决心,“你且先回去好生将养,莫要真病倒了。此条陈,确实有核查的必要。本官会即刻呈交掌院陈大人,并附上我的意见。待你病体稍愈,若掌院大人亦有此意,你再行请命也不迟。”
“学生!谢李大人!谢李大人!”林霄脸上立刻露出“激动”的红晕,再次深深一揖,千恩万谢,这才“虚弱”地退了出去。
走出李崇文的廨房,穿过翰林院寂静而压抑的廊庑,林霄脸上那副“激动”表情和病容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冷静和锐利。只有微微急促的呼吸和依旧有些发软的双腿,提醒着方才那场耗费心力的表演和真实的药效。
“种子已经种下。通过李崇文递条陈,合乎程序,且能借其清望和身份增加分量。陈文昭老成持重,但陛下对‘修史需严谨务实’的暗示近来屡有提及,他应当不会驳斥条陈。接下来,就看陈文昭如何决断,以及...老朱那边,对我这‘病中忧国’之事,是否会有所耳闻了。”
他抬头,望向宫城方向。
铅灰色的云层低垂,沉重得仿佛酝酿着一场更大的风雪,要将整座京城彻底吞噬。
金蝉脱壳之计,已悄然启动。他必须赶在胡党的网彻底收拢、将他死死缠住之前,离开这座即将沸腾、充满血腥味的京城漩涡中心。南下的路途,将是新的战场,也是他唯一能破局求生的关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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