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苏婉暂时无碍,他心中那根最紧的弦稍稍松动了一分,但“风未歇”三个字,却更坚定了他在外必须有所作为的决心,必须尽快找到破局的钥匙。
旅途漫长而枯燥。马车颠簸在官道上,窗外是不断后退的、萧瑟的北方冬景。林霄大部分时间都靠在车厢壁上,闭目养神,实则大脑在飞速运转,片刻不停。
他复盘着京中的局势,推演着胡党可能的下一步动作,思考着自己该如何利用这次离京的机会,将危机转化为优势。不断分析、推演、假设,将零星的信息碎片尝试拼凑出更完整的图景。
数日后,马车抵达了通州漕运码头附近的一处繁华小镇。按照计划,需在此换乘船只沿运河南下,这是更快捷也更不易追踪的方式。
林霄并未住进官方驿馆,那里人多眼杂,易于探查,而是选择了一家不起眼的、由车夫介绍的民间客栈,入住时用的也是提前备好的、不引人注目的身份。
入住后,他借着外出觅食的机会,看似随意地在码头区熙攘的人群中逛了逛。空气中混杂着河水腥气、货物尘土和各种食物的气味。
在一个卖河鲜的小摊前,他与摊主——一个皮肤黝黑、眼神伶俐、名叫阿亮的年轻人——就几种鱼虾的价格进行了短暂的、声音不高的讨价还价。在递过铜钱时,一枚比普通铜钱稍大一圈、边缘被打磨得异常光滑的特制铜钱,中间有极细的几乎看不见的缝隙,悄然滑入了年轻人粗糙的掌心。两人目光有瞬间的交汇,随即分开,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
“漕运线,埋下。此人是苏婉家族早年安置的暗桩,负责运河消息往来,绝对可靠。此后南方若有关于漕粮、仓廪的异常信息,可通过他向上传递,但不会直接与我接触。”情报网络的触角,开始向南延伸。
换船南下,运河两岸的景色逐渐由北方的辽阔萧瑟转为南方的湿润朦胧,即使是在冬季,也能感受到水汽的丰沛。
林霄依旧深居简出,每日大多待在狭窄的舱内,要么翻阅随身带来的那几卷无关紧要的卷宗做样子,要么就用那特制炭笔,在“黑料小本本”上不断记录沿途所见所闻、所思所想,将零散的信息转化为可能的线索。
船只在一处较大的漕运枢纽城市短暂停靠补给了半日。林霄下船,在码头附近一个嘈杂的茶棚里坐下,要了一碗最便宜的粗茶,耳朵却如同最灵敏的雷达,捕捉着南来北往的客商、漕丁、力夫们的闲聊杂谈。
其间,一个穿着体面、像是某家大商号管事模样的人也在茶棚歇脚,与同桌的友人抱怨着近日北上漕船屡屡“延误”,说是各关卡“查验”变得格外严格繁琐,尤其对夹带私货查得极紧,连一些“官面上”打点过的货都受了影响,赔了不少钱。
说者或许无心,只是发发牢骚。但听者有意。林霄端着粗糙茶碗的手微微一顿,眼神凝住。
瞬间捕捉到关键信息:“查验加紧?是针对所有私货,还是...另有所图?王庸此前频繁宴请漕运衙门的人...‘疏通河道’、‘加派漕船’...这突如其来的、不同寻常的严格查验,是否与此有关?是为了掩饰更大规模的、更隐蔽的‘官粮’调动?或者是在清理痕迹?”这条信息看似普通,却可能触及王庸案的关键。
他将这条信息牢牢记住,准备之后通过建立的渠道送回京城,提醒苏婉注意这方面动向,这或是突破口。
经过近十日的舟车劳顿与水上颠簸,船只终于抵达了繁华的杭州府。林霄在此需再次换乘更小型的船只前往目的地县城。在杭州驿馆办理繁琐的文书交接手续时,他看似无意地向当值的驿丞打听了一句:“听闻本地按察使司衙门存有历年粮仓稽核旧档,卷帙浩繁,不知我等翰林院编修,可否凭现有公文申请调阅一二?只为佐证史实,核对些许细节。”他脸上带着一种书呆子式的执拗与好奇。
驿丞闻言先是愕然,随即失笑,连连摆手:“大人您说笑了!那都是刑名钱粮的重地档案,涉及一省机密,岂是随意能调的?莫说是翰林院,便是寻常御史,若无朝廷特旨或部院行文,也休想窥得一眼。规矩严着呢!”
林霄立刻露出“恍然大悟”和“果然如此”的遗憾表情,甚至略带窘迫地搓了搓手,连连称是:“原来如此,是下官唐突了,多谢驿丞大人指点。”冷静地判断:“果然不行。官方渠道此路不通。但没关系,此举本就是为了留下一个‘书呆子’一心只扑在故纸堆上、不通世务的印象,进一步淡化我的存在感。真正的调查,绝不能通过阳光下的官方渠道。”
他真正的目标,是那些早已致仕或闲居的地方老吏、是那些世代居住于此熟知地方所有掌故与隐秘的乡绅耆老,甚至是那些被排挤、不得志、满腹牢骚的低层胥吏。
这些人,往往把守着历史真相的碎片,且更容易被“请教史学疑难”的翰林官清贵身份所打动,或被他许以的微小利益、给予的些许尊重所撬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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