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必须让他知道,她还安好,苏家尚能支撑,前线无需顾虑后方。
然而,在锦衣卫可能的严密监视下,之前常用的通信渠道风险极大。她不能写信,不能传递任何可能被查验出含义的物件,甚至不能让人去林霄的旧居——那里很可能也已被监视。任何非常规的接触,都可能被解读为可疑的联系,带来灭顶之灾。
她需要一种绝对安全、绝对寻常、即使被检查也看不出任何破绽的方式来传递一个信号。一个只有他们两人能懂,且无法被追查的信号。
这一日,如同往常许多个日子一样,苏府侧门供下人进出的小窗被轻轻敲响。
门房老仆——一位在苏家服务了三十年、绝对忠诚的老人——警惕地打开一条缝隙。外面是每日固定来送新鲜菜蔬的农妇,面孔憨厚熟悉,挎着的篮子里是水灵的青菜、几根带着泥土的萝卜、还有一小筐新收的鸡蛋。
一切都和平时一样。老仆仔细检查了一遍菜篮——这是如今的惯例,任何进入府中的东西都必须经过严格查验,生怕被人做了手脚。确认无误后,他付了钱,准备关上小窗。
那农妇却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从怀里拿出一个用粗劣草纸包着的小包,赔着笑道:“老丈,差点忘了,这是俺们村里新出的桂花云片糕,想着府上小姐或许喜欢这口甜的,就顺带捎了一包,不值什么钱,您老尝尝鲜?”
老仆皱皱眉,京城局势诡谲,他本能地想拒绝任何外来的东西。但看那纸包寻常无比,打开一看,里面也确实是市面上最常见的、切成薄片的白色米糕,点缀着零星的干桂花,散发着甜腻的香气,并无任何异常。他犹豫了一下,想到近日府上气氛沉闷,老爷夫人小姐都愁容满面,或许这点心能让小姐稍微宽宽心?他最终还是接了过来,嘟囔了一句:“以后不必如此破费。”便关上了小窗。
农妇松了口气,挎着空篮子快步离开了,仿佛只是完成了一次再寻常不过的交易。
老仆拿着那包云片糕,想了想,没有经手他人,直接送到了苏婉的院中。
苏婉正在窗前看书,暖炉里的炭火发出轻微的噼啪声。见到那包普通的云片糕,她目光微微一顿,神色如常地让贴身侍女接过,对老仆温言道了谢,并额外赏了几个铜子,嘱咐道:“以后这农妇若再送些时鲜小食,接着便是,不必推拒,也多给些银钱,都不容易。”老仆应声退下。
待室内无人时,苏婉让侍女也下去休息。她独自拿起那包点心,走到书案前,就着明亮的光线,打开纸包。糕点整齐地排列着,散发着甜腻的桂花香气。她动作轻缓而细致,仿佛在鉴赏一件珍贵的古玩,一块一块地拿起糕点,仔细观察其色泽、形状,指尖甚至轻轻触摸其质地。
她的心跳平稳,但精神高度集中。终于,在拿起第三块糕点时,她的指尖触到底部一丝极其微小的、几乎难以察觉的凸起。那感觉细微得如同错觉。她眸光微凝,小心地将这块糕点与其他分开,然后极其缓慢地将它掰开——里面依旧是雪白的米糕,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
但她并未放弃,指尖再次仔细地抚摸检查那块被她掰开的糕点的底部。终于,在那粗糙的糕点底部,粘着一小片几乎透明的、米粒大小的硬物,颜色与糕点本身无异,若不极度仔细地触摸和观察,根本不可能发现。
那不是食物,更不是偶然落入的沙砾。
苏婉的唇角极轻微地、几不可察地向上弯了一下,一抹如释重负的暖意悄然掠过眼底。
她认出来了。这是她和他之间,一个极其隐秘的、早已约定的暗号。这粒小东西本身毫无意义,它的出现,就是全部的意义。它代表“平安”,代表“一切如常,无需行动,静默即可”。
这粒小东西,可能来自那农妇,她或许根本不知道自己被谁利用,只是受人指使或得了些许好处,可能经过了几道手,最终以这种最不起眼、最寻常的方式,穿越了京城的森严壁垒和无形监视,送到了她的面前。
它无法传递任何具体信息,但它跨越千山万水,无声地诉说着:我知道你的处境,我安好,你亦保重。静默,守望。
苏婉用纤细的指甲小心地将那粒小硬物取下,放在一方洁净的白绢上。它没有任何味道,也看不出任何特别。
然后,她走到梳妆台前,打开一个不起眼的首饰盒底层,取出一个贴身收藏的、同样不起眼的小香囊。香囊里,除了几片宁神的干花,还有那个林霄离京前给她的的小瓷瓶。她将这片新的、代表“安好”的硬物,轻轻放了进去,与那小瓷瓶放在一起。
做完这一切,她拿起那块被掰开的糕点,慢慢地、一小口一小口地吃了下去。甜腻的味道在口中化开,却带来一种难以言喻的安定感和力量感,仿佛远方的守望化作了实质的支持。
她走到窗边,望向南方被高墙和屋檐切割开的、灰蒙蒙的天空。京城依旧被肃杀的气氛笼罩,父亲的咳嗽声隐约从主屋传来,门外的眼线或许仍在某个角落窥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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