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军官面无表情,仔细地、几乎是逐字地查验了文书,又抬起眼皮,冰冷的目光在林霄脸上身上来回扫视数遍,对他这副惊弓之鸟的孱弱模样似乎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鄙夷。验明文书无误,手续齐全,倒也挑不出错处,便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如同驱赶苍蝇:“行了!进去吧!如今京城是什么光景,你也看到了!奉劝一句,老实待着,莫要瞎走乱问,惹祸上身!”
“是是是…多谢军爷提点!多谢军爷!”林霄如蒙大赦,连声应喏,忙不迭地缩回车厢,动作仓促,仿佛在城门洞多停留一瞬,都会沾染上无可挽回的灾祸。
马车缓缓驶入城门,真正的京城景象如同展开的血色画卷,扑面而来。虽不似城门处那般剑拔弩张,但那种无形的、渗透到每一砖一瓦、每一个角落的恐惧与死寂,更加令人窒息。偶尔有囚车沉重地碾过冰冷的石板路,铁链拖沓之声令人牙酸;某些高门大户的门前残留着封条被暴力撕毁的狼藉痕迹,以及那怎么冲刷也似有若无、渗入石缝的血污印记;更有甚者,几处府邸朱门洞开,内里一片狼藉,家具碎裂,古籍散落,如同被巨兽啃噬掠夺过的残骸,无声诉说着曾经的辉煌与顷刻间的倾覆。
林霄透过车窗缝隙,冷静地观察着这一切,脸上却适时地浮现并维持着更深的“惊惶”与“后怕”,甚至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拉紧了衣襟,仿佛这般便能获取些许微不足道的安全感。
“永嘉侯府依旧重兵围困,门可罗雀…西城那处是…光禄寺少卿的宅邸?果然也被抄没了…看来波及范围之广,远超预估。胡党及其关联者,几无幸免。”
马车并未驶回甜水井胡同的林宅,而是直接前往翰林院。值此非常时期,他必须首先向衙门报到,光明正大地表明行踪,将自己置于官方的视野之下,方能最大程度洗脱“悄然潜回”的嫌疑。
如今的翰林院,早已失去了往日作为清贵秘阁的宁静雅致。院门处把守的差役数量增加了一倍有余,个个面色紧张,如临大敌。院内气氛更是凝重得如同结冰,往来行走的官员、书吏皆低着头,脚步匆匆,彼此之间连最基础的礼节性寒暄都彻底省去,偶尔眼神碰撞,也迅速闪开,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声却巨大的恐慌,仿佛惊雷随时会炸响。
林霄“步履虚浮”、“面色苍白”、带着一身“风尘仆仆”与“惊魂未定”走进院门,立刻引来了众多或明或暗的目光扫视。那目光中混杂着好奇、探究、同情,但更多的是一种同处危局、朝不保夕的恐惧。
“林…林编修?你…你竟回来了?”一位相熟的年轻编修恰好从旁经过,看到他,如同白日见鬼,压低声音惊呼道,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仿佛林霄身上带着什么不祥的瘟疫。
林霄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要难看的笑容,声音发虚,带着恰到好处的颤抖:“…是,是…刚…刚回来…这…这京城…究竟发生了何等惊天动地的大事?我…我在路上就断续听到些骇人风声…怎…怎么会骤然至此境地?”他的语气充满了难以置信与劫后余生的巨大后怕,完美演绎了一个离京时尚算太平、归来却突逢天地倾覆巨变的官员形象。
那编修脸色霎时变得更白,几乎不见血色,连忙将他拉到廊柱后的僻静角落,声音压得极低,带着无法抑制的颤音:“胡…胡惟庸谋反大案!已…已被陛下雷霆手段…在午门外正法了!如今到处都在抓人!锦衣卫的缇骑凶神恶煞,已来院里查过好几次档案!抓走了好多人!连…连孙耀宗学士,前日也被‘请’去问话了!至今…至今未归!”
林霄适时地倒吸一口冷气,身体猛地一晃,仿佛瞬间被抽走了力气,要晕厥过去,连忙伸手扶住冰冷的墙壁,脸上血色尽褪,喃喃自语,声音破碎:“…孙…孙大人也…天啊…我离京之时,一切尚好…怎…怎会转眼间…就…就天地翻覆…太可怕了…真是太可怕了…”他的表演层层递进,无懈可击,将一个未曾经历风暴核心、骤然被抛入漩涡中心的文官那种肝胆俱裂的惊恐与无措,展现得淋漓尽致。
OS冷眼旁观,心思电转:“孙耀宗果然未能幸免…他是胡党外围,此次清洗,这等角色必然首当其冲。也好,倒是省了日后许多麻烦,少了个时刻盯着我的眼睛。”
他一路维持着“惊惶不安”、“步履蹒跚”的姿态,来到掌院学士陈文昭的廨房外求见。陈文昭显然也正处于极大的压力与焦灼之中,面容憔悴,眼窝深陷,见到林霄归来,只是疲惫地抬了抬眼,无力地挥了挥手:“回来就好…平安回来便好…浙东之事,简略写份条陈递上来即可。如今…院里是多事之秋,风波险恶,你…你既刚回来,且先安生待着,紧闭门户,莫要外出,莫要多问,谨言慎行,明哲保身…去吧,去吧。”
这番嘱咐,正中林霄下怀。他连忙躬身应喏,做出感激涕零、谨遵教诲的模样,小心翼翼地退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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