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纷纷躬身称是,声音整齐却缺乏热度。但看向林霄的目光已然不同。无论他们内心如何猜测(是走了狗屎运?还是背后真有贵人?亦或是皇帝随手布下的一步闲棋?),此刻的林霄,已是正六品的翰林院侍读,地位已然不同往日。那身青袍依旧,但身份和旁人看待他的方式,已经彻底改变。
散会后,立刻便有几位平日里还算相熟的编修、检讨围上来,口中说着恭喜的话语,眼神却探究意味十足,试图从林霄每一丝反应里读出隐藏的信息。
“林侍读…不,林大人!恭喜高升啊!”语气热情,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
“林大人此番简在帝心,前途无量!”这话听着像奉承,实则重若千钧。
“日后还望林大人多多提携…”更是直接点出了地位的变化。
林霄脸上依旧维持着那副“惶恐不安”、“不知所措”的模样,连连摆手,语气甚至因为“激动”而显得有些结巴和混乱:“诸…诸位同僚切莫如此!折煞下官了!下官…下官只是侥幸,全赖陛下恩典,掌院大人提携…实在…实在当不起…往后还需诸位同僚多多指教才是…”
他将自己姿态放得极低,反复强调“侥幸”和“恩典”,成功地将那股刚刚升起的、可能引人嫉妒的关注化解了大半,也让那些试探如同拳头打在棉花上,无从着力。
好不容易应付完同僚,回到自己的廨房——如今他已有一间独立的小小廨房。关上门,隔绝了外界的视线,林霄脸上那副惶恐激动的表情才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平静,唯有眼底深处掠过一丝锐利的光芒。
他走到书案前,看着那卷明黄的诏书和旁边摆放着的、作为赏赐的精致绸缎和那叠宝钞。绸缎光泽柔润,图案精美,宝钞崭新挺括,代表着实实在在的恩宠和财富。然而,他的眼神复杂,并无多少喜色。
升迁是好事,意味着他离权力核心更近了一步,能接触到更多机密档案,也有更多机会观察皇帝和太子。侍读之职,更有机会被召去讲解经史,接近天听。这是他最初踏入官场时或许会梦寐以求的快速晋升
但这份“恩宠”背后,是帝王深不可测的权衡和算计。他被拔擢,恰恰是因为他“干净”,因为他看似“毫无威胁”,因为他那所谓的“功绩”被完全定义在技术层面,与扳倒胡惟庸那场惊天风暴毫无瓜葛。皇帝用这种方式,既奖励了他的“忠诚”,又彻底将他与那件核心功劳切割开来,保全了帝王独断诛杀权相的绝对权威,也维持了林霄作为一枚“清白棋子”的可用性。
这是保护,也是束缚。
“摘得真干净啊…老朱。也好,这个‘幸运蠢材’的人设,我得继续演下去,而且要演得更加逼真。侍读…嘿,中央核心党校VIP席位,总算升级了。只是这VIP室里的空气,恐怕比外面更加稀薄,更加寒冷。”
他深吸一口气,将诏书和赏赐小心收好。无论内心如何思量,表面上的感恩戴德和兢兢业业必须做到十足。他甚至开始构思,明日当值,该如何更加勤勉地翻阅那些浩如烟海的典籍,如何更“不经意”地展现出对经史子集的沉迷,以强化自己“书呆子”的形象。
傍晚散衙,他依旧如同往常一样,低调地离开翰林院。夕阳的余晖将紫禁城的重重殿宇染上一片凄艳的橘红,却无法带来多少暖意。在经过典籍库时,他看到老书吏王伯正佝偻着腰,费力地整理着高高的书架。王伯看到他,浑浊的眼中露出一丝难以言喻的、似乎是真诚的笑意,微微点了点头,低声道:“林…林大人,恭喜了。”那声“大人”叫得有些生涩,却并无多少谄媚,反而带着一种长者看透世情的淡然。
林霄停下脚步,恭敬地回了一礼,语气诚恳:“王伯切莫如此称呼,折煞晚辈了。无论何时,您都是我的前辈。”他知道,在这些真正埋头做事的老吏眼中,这份突如其来的升迁,或许反而带着另一种意味。
王伯笑了笑,没再多说,继续低头忙碌。
走出翰林院,冬日的寒风依旧刺骨。林霄裹紧了衣衫,脚步却比往日沉稳了几分。
权力之路已然更进一步,但脚下的薄冰,似乎也并未增厚几分。他仍需步步为营,如履薄冰。
就在他即将拐入甜水井胡同时,一个衣衫单薄、面有菜色的小女孩怯生生地凑过来,挽着一只旧竹篮,里面放着一些粗糙的绒花:“老爷,买支花吧?”
林霄本想摇头,目光却下意识地扫过女孩挽着的篮子里。在一堆颜色俗艳的绒花中,一支最普通的、用蓝色绒布做的梅花簪子旁边,毫不起眼地放着一小捆用红绳系着的、晒干的桂花枝。
他的脚步顿住了。
桂花…云片糕…
他心中一动,面上却不露分毫,只是指了指那支蓝色的绒花梅花:“这个怎么卖?”声音平和。
小女孩报了价钱,林霄付了钱,接过那支做工粗糙的梅花。然后,他仿佛才注意到那捆干桂花,看似随意地指了指:“这个也给我吧,拿回去熏熏屋子。”语气寻常,如同任何一位偶尔兴起的主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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