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选初步物色,如同一颗石子投入深潭,在林霄心中漾开圈圈涟漪,但紧随其后的,是远比涟漪更为沉重、更为复杂的谋划。他知道,仅仅是锁定目标还远远不够,那只是漫长而黑暗征程的起点。
真正的挑战,在于构思并完善一个天衣无缝的“金蝉脱壳”方案。其核心目标极其明确,却又如履薄冰:必须在蓝玉案彻底爆发、朝廷判决正式下达之后,于押解途中或关押期间,让选定的目标“合理”地消失,不留下任何人为干预的痕迹,仿佛他们真的在命运的捉弄下意外殒命或人间蒸发。
这无疑是一项需要极致精细的策划和对大明帝国司法机器运转流程了如指掌才能尝试的冒险。任何一个微小的疏忽,都可能导致计划败露,届时不仅前功尽弃,更会引发株连甚广的滔天巨祸。林霄深知其利害,他就像一名行走于万丈深渊之上的盲者,每一步都必须精准计算,每一次落脚都必须慎之又慎。
他充分利用了自己身为侍读学士的身份便利,表现得愈发“勤勉”好学。每日里,除了完成必要的经筵讲读、文书草拟之外,他将大量的时间“沉浸”于翰林院所藏浩瀚的典籍文书之中。
表面上看,这位年轻的翰林官是在刻苦钻研历朝刑律、探究《大明律》的微言大义,以此增进学识,彰显其恪尽职守、精进不休的本分。他的案头,堆满了《唐律疏议》、《宋刑统》,以及本朝最新编纂的《大明律》详解,还有无数关于礼仪、典章制度的着作。
旁人看来,这无疑是积极上进的表现,甚至偶尔会有同僚对他这种近乎“迂腐”的专注报以善意的调侃,认为他有望成为一代法学大家。
然而,无人知晓,在那看似平静专注、甚至略带书呆子气的表象之下,林霄的大脑正以惊人的速度运转着,如同一架精密而冷酷的机械。
他的目光扫过那些冰冷的律条文字、那些记录着前朝旧案泛黄的卷宗时,心中所想的绝非圣贤教诲或学术考据,而是在字里行间、在案例细节中,敏锐地搜寻着可供利用的缝隙、惯例中的漏洞以及程序上的时间差。
他尤为关注的,是那些记录过往重大案件,尤其是涉及谋逆、贪腐大案处置流程的档案文书,以及锦衣卫北镇抚司、刑部、大理寺等相关衙门的内部规章、办事细则、甚至是官吏们口耳相传却未形成文字的潜规则。
他像一位最有耐心的猎手,在茂密的制度丛林中,仔细研究着囚犯从被定罪那一刻起,到签押文书、移交囚牢、押送路途、乃至最终行刑或流放的每一个环节,不放过任何一点蛛丝马迹。衙役交接的流程、文书传递的路径与时效、押解官兵的调配规律与来源卫所、沿途关隘驿站的检查惯例、各地官府对接钦犯的程序、对于囚犯病故、意外身亡、逃脱等情况的标准处理与上报方式……所有这些看似枯燥繁琐、令人昏昏欲睡的细节,都是他拼凑完整行动蓝图所必需的碎片,是黑暗中可能指引生路的微弱萤火。
无数个夜晚,当翰林院值房乃至整个皇城都陷入沉寂,只有更夫梆子声遥远传来之时,林霄却在自己的书房内,对着一盏孤灯,进行着无声的推演。他在脑海中构建出整个流程的模型,反复权衡各种可能性,评估风险,寻找那个稍纵即逝的“窗口”。正是在这无数个不眠之夜的淬炼下,两个主要的行动方案在他脑中逐渐清晰、成型,各自带着鲜明的优劣与难以预测的变数。
方案一,流放替换——在漫长路途中的隐秘操作。
这是林霄经过初步分析后,认为相对理想,也是成功几率稍高的选择。核心思路是设法在判决阶段施加极其微小、不引人注意的影响,让目标人物最终被判处的刑罚是流放,尤其是流放至极边远地区如琼州、辽东,而非立即处决或长期监禁至死。一旦获得流放判决,漫长的流放路途便提供了巨大的操作空间和时间窗口。
计划的具体构想在于,在押解队伍行进到某个预设的、监管相对松懈、环境复杂便于隐藏的路段时,寻找或创造机会,用事先准备好的、体型相貌相近的死囚或早已病重濒死之人进行调换。之后,将真正的目标秘密转移至安全地带,而替身则会在不久后“合理”地死于旅途艰辛、瘴疠疾病或意外失足,上报销案,从而完成金蝉脱壳。
此方案的优势显而易见。首先,流放途中的监管,虽有其章法,但相对于京城天子脚下或重兵把守的固定监狱,长途押运的官兵难免会有懈怠之时,人困马乏,警惕性降低。
其次,古代交通极其不便,路途环境复杂多变,山川阻隔,丛林密布,遭遇盗匪、猛兽、疾病、恶劣天气等“意外”合情合理,为计划实施提供了天然的掩护。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点,目标若“死亡”于路途,记录在案,通常不会引起上层,尤其是已经在朝堂上达成清除主要人员政治目的的朱元璋的过度深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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