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股令人窒息的绝望压力,最终无可避免地、完整地传导至大明帝国的权力核心,那座真正决定着亿万人命运的巅峰——皇帝朱元璋的身上。
这位以铁腕、冷硬和洞察秋毫乃至近乎苛刻的猜忌着称的开国帝王,在奉天殿的宝座上,在御书房的案牍前,在接见文武百臣时,永远是山岳般不可动摇的威严化身,是“洪武”年号所代表的凛冽与强权。
然而,在太子朱标的病榻前,在弥漫着药味和死亡气息的东宫暖阁里,他第一次,或许也是最后一次,流露出了与“洪武大帝”这尊钢铁塑像格格不入的、属于一个普通老父的焦虑、脆弱,乃至一种因无力回天而近乎疯狂的暴怒。
朱标不仅仅是他寄予厚望的储君,是大明未来的皇帝,更是他倾注了无数心血培养的继承人,是他与挚爱的马皇后爱情的结晶,是维系这个庞大帝国平稳过渡的最关键一环。他频频亲临东宫探视,看着爱子被病痛折磨得形销骨立,这位见惯了尸山血海、心如铁石的老人,眼眶屡次泛红,紧握的拳头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
太医院的每一次跪地禀报,每一次“臣等无能”、“脉象未见起色”的请罪,都像是在挑战他耐心和理智的极限。他的情绪肉眼可见地变得极坏,如同一个装满了火药的木桶,只需一点火星,便能炸得地动山摇。
以往,对于御医的诊断,他或许还能容人辩解几句,探讨一番病情,如今,任何一点在他看来是“失误”或“迟缓”的迹象,都成了不可饶恕的、十恶不赦的无能和对储君生命的漠视。
几位负责主治的御医首当其冲,被盛怒之下的皇帝厉声斥责为“废物”、“庸医”,甚至因此被拖下去施以杖刑,血肉模糊地被抬出宫门。这股君王的雷霆之怒,迅速席卷了整个朝堂。每日的朝会气氛压抑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官员们奏事时无不胆战心惊,措辞谨慎到了极点,生怕任何一点微不足道的小错,都会成为引爆皇帝那满腔焦灼与悲愤的导火索,为自己招来灭顶之灾。
整个紫禁城,仿佛被一张无形的大网紧紧罩住,令人窒息。
整个京城,刚刚从胡惟庸案的血雨腥风中稍稍喘过气,又被太子病重的阴云所笼罩。储君的身体,直接关系到国本安稳,是帝国未来的基石。一旦这块基石动摇甚至崩塌,所带来的绝不仅仅是皇家的悲痛,更是朝局前所未有的巨大动荡,是权力洗牌的血腥博弈。所有政治嗅觉敏锐的人,都已经隐隐感受到了那潜藏在平静水面下的巨大暗流。
林霄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他并非完全出于臣子的担忧,更有一种基于历史知悉的恐惧。
“老板儿子可不能死啊!他要是没了,后面可就全乱套了,彻底玩完了!”林霄在自己那间狭小简陋的廨房内,如同困兽一般焦急地来回踱步。门窗紧闭,他仍下意识地压低了声音,仿佛生怕被第三只耳朵听了去。
“朱标若在,以其仁厚宽和的性格,及其在朱元璋心中无可替代的地位,或能在一定程度上遏制老朱晚年那近乎疯狂的猜忌和杀戮,至少能像一道堤坝,缓冲那滔天的血浪。他若能顺利继位,以其威望和能力,稳住洪武朝后的局面大有希望,蓝玉那些骄兵悍将,或许能有不同的结局,至少不会被清洗得那般彻底惨烈。可他若不在…………依老朱的性格,必定会为皇太孙朱允炆扫清一切障碍,蓝玉案只会来得更猛烈、更彻底!而且,没了朱标的缓冲,未来燕王朱棣和建文帝之间的矛盾将不可调和……靖难之役……天下大乱!”
想到这里,林霄不禁打了个寒颤,眼前仿佛已经浮现出史书上那寥寥数语背后的人间地狱景象。
他用力甩了甩头,试图驱散那可怕的幻象,但更深的恐惧接踵而至:“这还只是第一步!最关键的是,没了朱标这个至关重要的缓冲和粘合剂,未来燕王朱棣和建文帝朱允炆之间,那源于削藩与反削藩的深刻矛盾将变得完全不可调和!双方再无转圜余地……靖难之役……持续四年的叔侄内战,天下大乱,烽烟再起,血流成河……”
那场将大明帝国一分为二、骨肉相残的战争,不仅是朱明皇族内部的悲剧,更是整个国家的巨大创伤,无数生灵涂炭,社会经济发展遭受严重破坏。
而对于林霄这样一个知晓结局却身份卑微、力量渺小的穿越者而言,那样的天下大势,就如同海上的惊涛骇浪,他这只勉强挣扎的小船,所有的谋划、所有的努力,在那样的历史洪流面前,恐怕瞬间就会被拍得粉碎,能否保全自身都是未知之数。这种洞悉命运却无力改变的痛苦,远比懵懂无知地随波逐流更加煎熬。
更何况,抛开那些冷冰冰的历史规律和利弊权衡,经过这段时间在宫中的耳濡目染,以及有限的几次远远望见太子处理政务时的风采,林霄对这位史书评价甚高、仁厚、聪慧、力求上进且对弟弟们颇为友爱的太子朱标,确实产生了几分发自内心的敬重和好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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