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话,在忧心忡忡的翰林院中,或许大部分同僚只当作是林修撰病后的一点闲谈趣闻,一笑置之。
但也或许,会有一两个心思缜密、尤其家中或有医者背景的同僚听进耳中,留下模糊的印象。更重要的是,这些话语,有可能通过某些不为人知的渠道,比如与太医院有往来的文书、或者喜好收集民间偏方的低阶医官,间接传入那些正为太子病情焦头烂额、几乎尝试了所有正统医方却收效甚微的太医耳中。
哪怕只是给他们提供一个极其微小的、来自“偏方”或“古法”的灵感火花,哪怕只有一个人觉得“似乎有些道理”而愿意在东宫的护理细节上做一丝一毫的改进,对于林霄而言,便是巨大的成功。他播下的是一颗希望的种子,尽管它可能落在石头上,也可能在沃土中萌发。
其次,林霄将目光投向了东宫的核心——太子妃吕氏。
他深知,在太子病重之际,作为最亲近之人,太子妃关心则乱,在正统医疗手段效果不彰时,或许更愿意尝试各种可能的、哪怕听起来有些“非常规”的方法,只要有一线希望。
然而,以东宫森严的壁垒和他自身的身份,想要直接接触太子妃,无异于痴人说梦。
这时,他想到了苏婉。苏婉虽为女流,但出身清流官宦之家,聪慧机敏,更因其父兄在朝为官,自身又常出入一些高门女眷的聚会,或许能通过其家族错综复杂的关系网络,间接接触到东宫内部的女官,或者吕妃身边那些深得信任、能够递得上话的亲近嬷嬷。这些内廷仆妇,往往在关键时刻,能起到意想不到的作用。
在一次精心安排的、看似寻常的与苏婉的会面中,林霄屏退左右,以极其凝重、充满担忧的语气谈起了目前朝野最为关注的太子病情。他表达了对储君安康的深切挂念和对江山社稷的忧虑之后,话锋微妙地一转,仿佛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用一种不太确定的、带着探讨意味的口吻“偶然”提及:
“……说来也是心中焦虑,近日翻检杂书,试图寻得一线希冀。恍惚记得似在某本前朝医家散佚的杂记中,看到过一些关于重病调护的片段记述,其论颇为奇特,与常法不同。书中强调,重病之人,所处之环境至关重要,影响康复甚巨。譬如,居室需保持气息流通,所谓‘户枢不蠹,流水不腐’,但切记要避免床榻直对风口,免受贼风侵袭;病人日常接触之器物,如杯盏、巾帕等,需时常以沸水烫洗或以烈酒擦拭,以祛除污秽;侍奉汤药之人,最好能以细密棉布制成面罩覆住口鼻,并勤于更换洁净衣物,以免自身携带之不洁之气染及病人;至于饮食,则更需精益求精,非指山珍海味,而是需极尽易克化、能润肺补气之能事,例如用上等燕窝文火慢炖成粥,或取老母鸡精华熬制清汤,撇尽浮油,少食多餐,以固本培元……唉,只可惜那本杂记名讳已然模糊,内容也残缺不全,所述之法更是闻所未闻,也不知是前人臆想,还是真有奇效……”
他语气飘忽,充满了不确定性和自我怀疑,仿佛真的只是转述了一个记忆模糊、来源不清的传闻,甚至自己都对其有效性将信将疑。他丝毫没有提及自己的任何实践或确信,更没有流露出任何想要通过苏婉做些什么的意图,仅仅像是与知己分享一个可能无关紧要的、带着些许离奇色彩的信息。
苏婉是何等聪慧的女子。她静静地听着,纤长的手指无意识地抚过茶杯的边缘,眸中光芒微闪,如同幽潭中投入了一颗小石子,荡开细微的涟漪。
她敏锐地捕捉到了林霄话语中那些迥异于常法的细节,也瞬间明白了林霄这番“闲谈”背后所蕴含的深意和巨大的风险。她没有追问这“杂记”究竟是何物,也没有质疑这些方法的来历,因为她知道,有些事,点破即是危险。
她只是抬起眼,深深地看了林霄一眼,那目光中有探究,有了然,或许,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赏。随即,她轻轻颔首,声音柔和却带着一种令人安心的沉稳:
“太子殿下仁厚,泽被苍生,天下臣民莫不祈愿殿下早日康复。如今太医们尽心竭力,若能有些许来自民间的、或古法传承的养护之道作为补充,无论其效真假,只要于殿下凤体无害,都值得一试。我近日恰好听闻宫中几位年长的嬷嬷谈及一些民间调理之法,或可寻个机会,让她们‘偶然’想起或听闻这些类似的讲究。”
她没有做出任何承诺,言语间滴水不漏,但林霄知道,以苏婉的智慧和手腕,以及她背后那张若隐若现的关系网,定然能找到最稳妥、最不着痕迹的方式,将这些关于隔离、消毒、通风、营养的现代护理学核心建议,巧妙地包装成“民间听说的偏方”、“故老相传的古法”或者“某地调养重患的土方”,以一种看似无意、实则精心设计的方式,委婉地传递到东宫,特别是那些能够影响太子妃决策的贴身嬷嬷耳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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