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妇人惯会做人,时常送些不太贵重却颇费心思的小物件,这次带来的是些江南新到的、异常柔软光滑的丝线,说是给嬷嬷平日做点针线活解闷用。两人在内侍省值房旁边的一间小耳房坐下,妇人见柴嬷嬷眉宇间郁结难解,眼下带着浓重的青黑,便知她心忧何事。
妇人接过小宫女奉上的粗茶,左右瞟了一眼,压低了声音,仿佛只是随口提起般说道:“嬷嬷近日操劳,瞧这气色,定是为上头贵人的病情忧心吧?哎,真是天有不测风云,这病来如山倒,去如抽丝,最是磨人心性。我们这些外人听着,都觉着心里揪得慌。”她叹了口气,话锋微转,声音更低了三分,“说来也是巧了,前日我偶然听一位从南边来的行脚商人说起一桩奇闻,也不知是真是假,姑且一说,嬷嬷也只当闲话听听。那商人说,他们那边流传着一个积年的老医案,据说专治这等缠绵反复、药石似乎罔效的重症,法子却与寻常郎中大开大合的路数不同,倒不全倚仗名贵药材,反而极重日常调护的细微功夫,讲究的是‘三分治,七分养’,听着竟有几分玄理,也不知是民间讹传,还是真有点门道。”
忧心忡忡的柴嬷嬷立刻被吸引了注意力,忙追问详情。那妇人便作努力回忆状,断断续续、仿佛拼凑般地说道:
“那商人也是道听途说,记不真切了。只恍惚记得几条,说什么……‘病气易从口鼻、污秽处侵入,故病人周遭一应器具,尤其是杯盏碗碟、巾帕痰盂,需得以滚沸之水反复烫洗,勿使半点污秽残留,最好专人专用,单独存放’;又说什么‘侍奉汤药饮食之人,自身需格外洁净,最好能以细密棉布缝制面罩,遮掩口鼻,且需勤加更换洗涤,自身衣物亦要每日更换,以防不洁之气过给贵人’;还提到‘饮膳不必追求山珍海味之大补,反添负担,重在清、润、易克化,譬如用上等燕窝文火慢炖成清粥,取老母鸡精华熬制清汤务必要撇尽浮油,或是川贝炖雪梨、百合莲子羹这类,少食多餐,徐徐图之,方是固本培元之道’;哦,对了,甚至还提到‘居室需气息流通,谓之以天地生克之气涤荡病氛,但切记需避免床榻直对门窗风口,免受贼风侵袭,反损正气’……”
这些说法,琐碎、细致,甚至有些婆婆妈妈,与太医院诸位大国手们引经据典、斟酌君臣佐使的开方用药路子迥然不同,更侧重于日常养护的细微末节,听起来不像高深医理,反倒像是民间积年老妪代代相传的持家智慧。
柴嬷嬷初听觉得新奇,甚至有些怀疑,但细细品味,却发现这些条条框框处处透着一种小心翼翼的周全与极致的呵护之意,且所言之事皆在情理之中,并无任何古怪离奇、可能损害太子龙体之处。
抱着死马当活马医、多管齐下总无坏处的心态,更出于对太子殿下最深切的忧虑和关怀,柴嬷嬷寻了个太子妃稍显缓和的时机,将这些“偶然听闻来的、江南一带调养重患的古法养护之道”,以一种极其委婉、不敢居功的方式,小心翼翼地禀报给了日夜忧劳、容颜憔悴的太子妃。
太子妃正为夫君病情不见起色而心焦如焚,太医们手段用尽却收效甚微,她内心深处早已被无助和恐惧填满。此刻听得这些来自宫墙之外、充满生活气息且透着无比关切的建议,仿佛在茫茫黑暗中看到了一丝微弱的烛光。她并未深思其来源是否权威,也未声张,只是默许了柴嬷嬷,可在东宫内部,依此“古法”,悄然调整一些护理的细节,但切记不可干扰太医正诊,一切以稳妥为先。
于是,一场静默的变革在东宫最内层悄然发生。变化细微至极,若非长期身处其中之人,绝难察觉:
宫人清洗器物的次数更加频繁,尤其是太子日常使用的杯盏、漱盂、巾帕等物,不仅清洗,更强调必以滚沸之水反复烫过,并单独放置在特定的漆盒里,贴上标签;几位贴身伺候汤药和饮食的内侍宫女,他们的口鼻前多了一小块浆洗得干干净净、用细软棉布缝制的掩罩,虽然起初显得有些别扭,但柴嬷嬷严令必须执行,并安排专人负责每日更换和清洗这些布罩;御膳房送来的膳食,在依旧保证御制规格和太医叮嘱的禁忌之外,更突出了汤羹粥品的清润滋补和易于消化,油腻厚味之物几乎不见踪影,取而代之的是更多精心熬制的清鸡汤、燕窝粥、各式果蔬研磨过滤后的汁液;甚至寝殿内通风换气的时辰和方式,也做了调整,既保证空气流通,又绝不会让风直接吹到太子的卧榻。
这些变动,混杂在东宫庞大的日常运作体系和太医院的权威诊疗方案之下,如同几滴墨水融入大海,并未引起外界的任何注意。即便是每日前来请脉的太医们,也只当是东宫内眷更加尽心尽力、于细微处愈发谨慎,并未将这些护理细节的提升与某种迥异的医疗理念联系起来,甚至其中几位心思细腻的太医,内心还觉得这些举措颇为妥当,有助于康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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