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玉案的名单如同被鲜血浸透的阎罗帖,一日数变,不断延长。每一个新添上去的名字,都意味着一个家族乃至其关联枝蔓的灭顶之灾。诏狱早已人满为患,刑部和大理寺的灯火通宵达旦,但决断的源头,始终来自那深宫谨身殿中冰冷的意志。
林霄将自己深深埋在翰林院典籍库那片故纸堆的晦暗阴影里,像一只感知到致命严寒即将来临而竭力蜷缩起身体的虫豸。他利用一切可能的机会,调动起所有感官,紧张地捕捉着从各方缝隙中流出的每一丝信息:同僚们压抑到几乎只剩气音的窃窃私语、前来送文书的小吏那苍白面容和闪烁眼神、甚至宫中宦官路过时那不同寻常的急促脚步和低垂眉眼……所有这些碎片,都在他脑中飞速拼凑、过滤、分析。
当他从一份需要归档的刑部预备呈报文书副本(这得益于他如今在翰林院的位置和刻意维持的“勤勉”人设)的字里行间,清晰地看到“王弼”、“俞通源”等人的名字赫然在列,并且被迅速而冷酷地定性为“蓝党骨干”、“同谋逆党”,判决方向直指“弃市”或“族诛”时,一股冰线瞬间自脊椎窜上头顶。
历史的车轮,正毫厘不差地沿着那既定的血腥轨道碾压而来。
不能再等了!一刻都不能再等!
任何犹豫和拖延,换来的都只会是替他们收尸,甚至可能连收尸的机会都没有。他脑海中那点来自异世的、试图在历史洪流的滔天巨浪中保全几颗“火种”的微弱星火,瞬间被强烈的危机感催燃成必须立刻行动的焦灼。
是夜,月黑风高,浓重的乌云彻底吞噬了星月最后的光辉,连绵的阴雨在傍晚时分终于停歇,但空气中弥漫的湿冷和压抑,却比雨水更令人窒息。整个京城仿佛都屏住了呼吸,早早便陷入了死寂,唯有打更人那拖长了调子、带着颤音的梆子声,以及偶尔不知从哪个深巷传来的零星犬吠,反而更衬得这夜静得可怕。
林霄穿着一身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的深灰棉布直身,悄无声息地滑出租赁的陋室小院。他没有走大门,而是熟稔地翻过后院一段低矮的残破墙垣,落入窄巷的黑暗中。心脏在胸腔里沉重而剧烈地擂动,每一次跳动都撞击着耳膜,但他强迫自己的呼吸保持在一种近乎龟息的微弱频率,所有动作轻盈如猫,全靠之前反复侦查和演练形成的肌肉记忆。
他的目标,是北城金川门外一座早已荒废、连乞丐都不愿栖身的破败土地庙。那里,是他预先设定的几个极其隐秘的“死信箱”之一。
今夜,他必须向不同链条上的中间人,发出启动“金蝉脱壳”预案的指令。
核心目标无比清晰,也无比艰难:尽力将王弼、俞通源这两名他筛选出的、具有一定水战或边防才干的将领的最终判决,向“流放”方向引导——哪怕是烟瘴之地,哪怕是极边苦寒,只要不是立刻掉脑袋,就有一线操作的空间。同时,立即开始物色与这两人体型、年龄相仿的替身死囚或流民。
这无异于在洪武皇帝的眼皮底下,虎口拔牙!
土地庙残破不堪,半扇庙门歪倒在一旁,院中荒草没膝。残存的神像泥塑剥落,在浓重夜色里显出狰狞模糊的轮廓。林霄如同鬼魅般潜入,没有丝毫犹豫,径直来到香案前。那香炉早已冰冷,积满了厚厚的香灰和尘埃。
他蹲下身,指尖拂开表面浮灰,探入香炉底部冰冷的炉灰深处,轻轻抠动一块松动的砖石。取出,下面是一个浅坑。他迅速从怀中掏出一个用油纸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小卷,塞入其中,再将砖石恢复原样,仔细拂平表面的灰烬,不留一丝痕迹。
这里面是给他第一个中间人——“泥鳅”的指令。“泥鳅”是京城底层一个消息灵通的混混头目,贪财但机灵,且家人被林霄通过其他渠道巧妙地捏住了软肋。指令要求他,设法将一笔巨款(来源经过多重洗白,几乎不可追溯),通过曲折的关系,送到刑部一位素有“刀笔吏”之称、能微妙影响文书措辞的老吏手中。不需要他做任何明确的违规操作,只需其在草拟关于王、俞二人“罪状细节”或“过往微末之功”的文书段落时,笔下稍作“模糊”或“略提一笔”,埋下极其隐晦的、或许可引向“圣心稍悯”、“酌情流放”的伏笔。这其中的火候把握,极其危险,如同在万丈深渊上走钢丝。
放置完毕,林霄侧耳倾听片刻,确认四周只有风声呜咽,这才再次融入夜色,赶往下一个地点——南城聚宝门外一处僻静河岸,某座废弃石桥下的第三块桥基石缝隙。
这里,是给第二个中间人——“驼爷”的指令。“驼爷”年轻时跑过江湖,如今经营着一家不起眼的车马店,实则与三教九流、乃至黑市都有千丝万缕的联系。给他的指令更为直接:不惜代价,立即在黑市上物色两名与王弼、俞通源体貌特征相似的死囚或活不下去的流民,要求身体健康,最好有些军伍背景或亡命气质。并准备好一套伪造的身份文引和初步的安置点。此事需绝对隐秘,动用多重代理,绝不可直接经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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