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彻底的静默带来的并非安宁,而是更深的焦虑。王弼、俞通源等人的流放队伍已经离京,踏上了前往琼州的漫漫长路。沿途情况如何?锦衣卫的暗哨是否如影随形?“驼爷”打通的关系能否在严密监视下依旧起到些许作用?所有这些,他都无法及时得知,更无法干预。他只能被动地等待消息,这种感觉如同钝刀割肉,煎熬无比。
就在他几乎要被这种孤立无援的焦虑吞噬时,一方素雅的信笺,如同穿过厚重阴云的一缕微光,悄然送到了他的案头。
信笺是通过翰林院一位与苏家略有交情的老翰林转交的,理由是其女苏婉近日习字,临摹了几篇前人小楷,想请“精于书法”的林典簿代为品评指正。理由冠冕堂皇,合乎情理,在这敏感时期,也未引起任何人的特别注意。
林霄接过那叠散发着淡淡墨香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兰花香气的宣纸时,手指竟有些微微颤抖。他屏退旁人,回到自己的值房,迫不及待地展开。
映入眼帘的,确实是几幅娟秀工整的临帖,笔力虽略显稚嫩,但结构端正,可见书写者的用心。然而,林霄的目光却迅速越过了这些表面文章,落在了字里行间那些极其细微的、几乎难以察觉的标记上——某个字的笔画刻意拉长,另一处的墨迹稍显凝滞,还有一处看似无意的飞白…这些,都是他与苏婉之间早已约定好的、极其隐秘的暗号。
他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了几分,指尖小心翼翼地循着那些标记,在另一张空白的纸上,将对应的字词逐一写下。很快,一段简短却信息量巨大的密文呈现在眼前:
“父言:王队已离京,沿途有缇骑暗随,然未有异动。俞队亦发,路线稍异。闻宫中于流放之事,似暂无深究意。另,北疆偶有异动,帝心关注或转。妾安,勿念。保重。”
文字简洁,却像一股温润的泉水,瞬间滋润了林霄几近干涸焦灼的心田。
王弼的队伍已经出发,虽有锦衣卫暗哨跟随,但暂时没有采取异常行动。俞通源的队伍也出发了,走了另一条路线。这是最重要的信息,意味着人还活着,计划最艰难的第一步暂时稳住了。
“宫中于流放之事,似暂无深究意。”——这无疑是苏婉通过其父的某些人脉,或是从其他交好的官宦女眷那里旁敲侧击得来的风声!这比任何安慰都更让林霄安心。只要朱元璋的目光不再死死盯着这几个“流放犯”,后续的操作空间就会大上许多。
特别值得注意的是“北疆偶有异动,帝心关注或转”这一句。这显然是苏婉或其父从某种高层渠道捕捉到的微妙信号。或许是北元残余势力的小规模骚扰,或许是某个藩王的边防动作引起了应天的注意…无论具体为何,都意味着朱元璋那无处不在、令人窒息的压力,可能会被吸引开一部分。这对林霄而言,无疑是喘息之机。
最后那句“妾安,勿念。保重。”,则像是一双温柔而坚定的手,轻轻抚平了他连日来的惊悸与不安。
她知道了。她一定是通过某种方式,隐约察觉到了他近期的困境与危险,或许是那日韩宜可突然找他,消息灵通的苏家有所风闻;或许是他刻意减少外出、沉寂下来的异常举动引起了她的担忧。她没有追问,没有恐慌,更没有试图劝阻,而是用一种极其聪明且隐蔽的方式,为他送来了他最需要的情报和慰藉。
这种无声的理解和支持,远比千言万语更能给予他力量。
林霄小心翼翼地将那几张临帖收好,放入贴身的衣袋里,仿佛那是什么稀世珍宝。胸腔中那股因孤军奋战而产生的冰冷孤寂感,悄然消散了不少。他知道,自己并非全然独自一人。在风暴之外,有一双清澈而智慧的眼睛,正默默地关注着他,并以她独有的方式,为他守护着后方,提供着至关重要的支持。
自那以后,这种隐秘的通信便断断续续地维持着。有时是几幅新的临帖,有时是一本看似寻常的书籍中某页的特定标记,有时甚至只是托人送来一盒点心,而点心的底层油纸上,会用极细的糖浆勾勒出暗号。
通过这些渠道,林霄得以了解到更多外界不易察觉的动向:
“闻刑部于流放文书归档有疑,然未深查。”暗示他之前冒险在刑部文书上做的手脚,可能引起了些许注意,但似乎被当成了寻常的文书疏漏或老吏的懈怠,并未上升到阴谋层面。
“近日京中暗流稍平,然缇骑四出未减。”告知他表面风波似乎暂时平息,但锦衣卫的活动依旧频繁,提醒他不可放松警惕。
“有旧识女眷言,琼州瘴疠,生民困苦。”这看似一句普通的感慨,实则是在验证他之前选择的流放地琼州的情况,间接支持他“海外布局”的构想。
每一条信息,都如同拼图的一块,帮助林霄在静默蛰伏期间,依旧能相对清晰地把握外界的局势,调整自己的心态和后续计划。苏婉的情报并非每次都关乎核心机密,但往往能提供重要的旁证和背景信息,弥补了他因蛰伏而造成的信息盲区,让他避免了因盲目猜测而可能产生的误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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