卧佛寺香火本就不算鼎盛,加之冬日严寒,山门前更是冷落鞍马稀。林霄绕过正殿,依着苏婉信中所指,沿着一条被枯枝残雪覆盖的僻静小径,向后山行去。越往深处走,人迹越罕至,唯有风过松林的呜咽声,以及脚下积雪被踩压的咯吱声,清晰可闻。
转过一个山坳,眼前豁然开朗。一片不大的梅林依着山势生长,枝头果然已缀满了密密麻麻的花苞,在灰暗的天空和苍松翠柏的映衬下,宛如一幅凝冻的水墨画,倔强地透出几分生机与艳色。梅林深处,一座小小的石亭翼然立于坡上,匾额上书“听松亭”三字,已有些斑驳褪色。
亭中,一个窈窕的身影正背对着他。
她穿着一身素净的月白色缎面袄裙,外罩一件莲青斗篷,乌云般的发髻简单绾起,只斜插着一支白玉梅花簪子,除此之外,周身再无多余饰物。亭中的石桌上,摆放着一套小巧的红泥火炉和茶具,炉火正旺,壶嘴里喷出袅袅白汽,茶香混合着冷冽的梅香,幽幽传来。
她正微微倾身,用一把小铲,仔细地将亭栏上积累的浮雪铲入一旁的空桶中,动作专注而轻柔,仿佛在进行一项极其重要的仪式。
似是听到了脚步声,苏婉的动作停了下来。她缓缓直起身,转过身来。
四目相对。
没有预想中的惊慌或羞涩,她的目光清澈而平静,直直地看向他,仿佛早已等候多时。她的脸颊被寒风吹得微微泛红,更衬得肌肤如玉,唇色淡樱。
“林公子来了。”她开口,声音一如往常的轻柔,却比平日多了几分沉稳,“天寒地冻,山路难行,辛苦了。”
林霄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迈步走入亭中,拱手为礼:“苏小姐相邀,林某岂敢不至。只是此地偏僻,让小姐久候且亲劳,林某心下难安。”
“无妨。”苏婉浅浅一笑,示意他在石凳上坐下,“炉火正暖,茶已初沸,公子且驱驱寒气。”
林霄接过茶盏,温热的触感从指尖蔓延开来,确实驱散了不少寒意。但他心中的弦依旧紧绷着。
两人对坐,默然饮了半盏茶。亭外松涛阵阵,梅香暗浮。
最终还是林霄率先打破了沉默,他放下茶盏,目光凝重地看向苏婉:“苏小姐今日冒险邀林某前来,绝非只为品茗赏梅。可是…出了什么大事?”他刻意压低了声音,即便知道四周无人,仍保持着极高的警惕。
苏婉抬起眼睫,眸光流转,落在林霄脸上,那目光似乎能穿透他故作镇定的表象,直抵其下深藏的焦虑与疲惫。她并没有立刻回答,而是轻轻叹了口气,那叹息轻得像一片雪花落下。
“大事…或许有,或许无。”她的话语带着一种奇特的韵律,“我今日请林公子来,是想问公子一句话。”
“苏小姐请讲。”
“近日朝中风波渐息,然观公子形色,眉间倦意深重,眸中忧色难掩,可是因…‘南货’迟迟未至,音讯全无,故而心焦如焚,夜不能寐?”她的话语依旧带着隐喻,但“南货”二字,所指为何,两人心照不宣。
林霄心中巨震,握着茶盏的手指微微一紧。她果然察觉到了!她不仅知道他暗中策划了某事,更精准地推断出了他目前最大的焦虑来源——与琼州失联!
他沉默了片刻,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只是反问道:“苏小姐…何以知之?”
苏婉的目光没有躲闪,坦然道:“妾身虽深处闺阁,然家父昔年故旧仍在,宫中女眷往来,亦不乏信息。公子近日虽表面如常,但散值后独处时间愈长,步履间沉重之意日增,偶有失神…加之此前种种蛛丝马迹,妾身斗胆猜测,公子所忧者,非眼前之困,乃远方之局。而远方之局,能令公子如此挂心,以致形于颜色者,除却…‘南货’,妾身想不出其他。”
林霄背后不禁渗出些许冷汗。
这苏婉…观察之细,心思之敏,实在可怕!幸好…幸好她是友非敌。
见林霄沉默,苏婉继续轻声说道:“妾身只是想告知公子,据妾身所知,近日并无关于‘南海商路’的坏消息传来。海路迢迢,风波难测,音信迟滞本是常事。或许…只是时候未到。”
她这是在用她所能获取的信息,安慰他琼州那边可能并无大碍,只是通信不便。
林霄怔怔地看着她,心中那股冰冷的孤寂感,在这一刻仿佛被亭中红炉散发出的暖意,以及眼前女子清澈目光中蕴含的理解,悄然融化了一丝。他紧绷的肩线,几不可察地松弛了一分。
“多谢…多谢苏小姐告知。”他的声音有些干涩,“确是林某…心太急了。”
“关心则乱,乃是常情。”苏婉表示理解,她沉吟片刻,似在斟酌语句,最终,她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目光变得更加清澈而坚定,“公子可知,妾身今日为何定要邀你一见?”
“林某不知,请苏小姐明示。”
“因为,妾身看得出,公子肩头所负之重,已近极限。”苏婉的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敲打在林霄心上,“独木难支大厦,孤舟难抗巨浪。公子所做之事,所谋之局,千险万难,若始终一人独行,终有心力交瘁、行差踏错之日。妾身…不愿见公子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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