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看似偶然的发现,向他揭示了眼下局势一个极其残酷的真相:陛下对勋贵集团的清洗,绝非处决一批核心人物、查抄几家府邸就能罢休。这是一场旨在彻底铲除其一切潜在势力根基、杜绝任何死灰复燃可能的、系统性的、近乎偏执的肃清。任何与案犯有过哪怕一丝一毫、时隔多年的联系的人,都可能在某份看似无关的普通文书里,被重新翻检出来,在特定的政治需要下,被无限放大和追究,成为新的罪证,拖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他强作镇定,不动声色地将这份文书归入待归档的一类,指尖却一片冰凉。这看似偶然的发现,向他揭示了眼下局势的残酷真相:朱元璋对勋贵集团的清洗,绝非处决一批核心人物就能罢休。这是一场旨在彻底铲除其势力根基、杜绝任何死灰复燃可能的系统性肃清。任何与之相关的蛛丝马迹,都会被无限放大和追究。
果然,没过两日,一个更令人心惊的消息,如同瘟疫般在官员们极度压抑的窃窃私语中传开:一位致仕多年、早已远离朝堂的前军都督佥事,因其已故长子曾在蓝玉麾下担任过短短半年的掌书记,竟被锦衣卫从老家庄园中锁拿进京,投入诏狱!理由是其子“附逆”,其父“教子无方”、“难免同谋之嫌”!
此事一出,朝野彻底噤声。连致仕多年、关系如此疏远之人都不放过,这已经超出了常理,近乎一种无差别的恐怖统治!人人都感到脖颈后悬着一把无形的利刃,不知何时会落下。
林霄听闻此事时,正在翰林院公厨一角用着简单的午饭。消息是同桌一位素来寡言的老翰林,几乎以唇语的方式,伴随着咀嚼的动作含糊透露的。林霄手中的筷子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随即若无其事地继续夹起一根寡油的青菜,送入口中,机械地咀嚼着。但此刻,口中的食物彻底失去了所有味道,如同吞咽着干燥的木屑,难以下咽。
陛下这是要不留任何隐患,行那株连殆尽之举!连坐之法,竟已酷烈至斯!那俞通源、王弼他们尚且‘存活’于世的消息,万一有丝毫泄露…
他不敢再想下去。那种刚刚因琼州来信而稍有缓解的窒息感,再次排山倒海般袭来,甚至比之前更加沉重。他现在不仅是在刀尖上行走,更是在一片布满了看不见的陷阱和触发机关的雷区中摸索前行。任何一个微小的疏忽,都可能引爆连锁反应,将他和他竭力保全的一切,炸得粉身碎骨。
在这种极致的压力下,苏婉那条隐秘的通信渠道,成为了他唯一的精神慰藉和情报来源。她的信息变得更加简洁,也更加致命。
一日,他收到一方素白手帕,上面用极淡的丝线绣了几枝寒梅,看似是女儿家的寻常物事。但在特定角度的光线下,那些梅花的枝干走向,构成了密文:
“闻:‘工匠’(朱元璋)近日频阅旧档,尤重军中人事迁转。‘工具箱’(锦衣卫)暗查诸将门生故吏,虽微末亦不放过。‘少东家’(朱标)静养,少问外事。风刀霜剑,甚于严冬。保重。”
信息明确:朱元璋正在系统性地查阅所有与军队相关的人事档案,锦衣卫则在暗中调查所有武将的社交网络,哪怕是再不起眼的关系。太子朱标因病静养,对朝局影响力减弱。整个环境,比严冬更可怕。
另一日,随一本看似毫无破绽的《女诫》注释本送来的密文则更为直接,也让林霄脊背发凉:“偶闻某部郎中之妻言,其夫近日被‘工具箱’中人以‘咨询旧案’为名,暗中唤去问话,提及五年前一桩涉及辽东军械调拨的陈年旧案,案中…隐约牵涉‘已南货’之名(暗指王弼或俞通源)。其夫惊惧,以‘年代久远,职卑位浅,记不真切’等语竭力搪塞,暂得脱身,然归家后数日惶惶,如惊弓之鸟。君之‘旧友’,名恐尚在诸多册籍之中,慎之,慎之!”
这条信息让林霄毛骨悚然!连五年前的军械调拨旧案都被翻出来审查,而且果然牵扯到了王弼或俞通源!这说明他最初的担忧绝非多余,所有与这些“案犯”有关的过往,都在被重新审视!虽然那位兵部郎中暂时搪塞了过去,但谁能保证下一次?
“名尚在册”四个字,如同丧钟,在他耳边敲响。王弼、俞通源这些人在官方的档案里,依旧是“已伏法”或“已流放”的罪人,他们的名字,就像一个个定时炸弹,随时可能被新的线索引爆。
林霄彻底进入了“战时状态”。他变得更加沉默,更加低调,几乎杜绝了一切不必要的社交。在翰林院,他不仅埋头公务,甚至开始主动承担一些最枯燥、最无人愿做的整理工作,比如清理多年未动的旧档案库房。这在外人看来,是一种近乎自虐的避祸方式,但对他而言,却是一个绝佳的、可以“合法”接触和了解那些可能埋藏隐患的陈旧档案的机会。
他必须抢在锦衣卫或其他清查人员之前,弄清楚官方档案中到底还留存着多少关于王弼、俞通源等人的记录,这些记录可能分布在哪些卷宗里。他无法销毁这些档案——那无异于自寻死路——但他可以做到心中有数,提前准备好万一被问及时的说辞,或者,在极端情况下,知道该如何“引导”调查者的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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