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殿下恩典。”林霄谢恩后,才敢在太监搬来的一个绣墩上欠身坐下,姿态恭谨无比,眼观鼻,鼻观心,不敢直视。
朱标轻轻咳嗽了一声,身旁的内侍连忙奉上温水。他抿了一口,缓了口气,才开口道:“孤今日召卿前来,是有一事相托。”
“殿下但有差遣,微臣万死不辞!”林霄立刻起身,躬身应道。
“不必多礼,坐下说话。”朱标摆了摆手,示意他坐下,语气依旧平和,“孤近日翻阅典籍,深感我朝开国近三十年,武功赫赫,文治亦当昌明。然天下典籍浩繁,前元遗存,宋辽金夏,乃至更古之文献,或散佚,或讹误,或藏于秘府,未能荟萃一堂,实为憾事。父皇亦有此意,欲集天下古今文献,编纂一部包罗万象之旷世大典,以彰文治,惠泽后世。”
编纂大典?!林霄心中一动,立刻想到了历史上那部赫赫有名的《永乐大典》。难道朱元璋在这个时候,就已经萌生了编纂大型类书的念头?还是说,这是朱标自己的想法,借此来推行文治,巩固国本?
他心中思绪翻滚,面上却适时地露出钦佩与向往之色:“陛下与殿下高瞻远瞩,欲成此千秋功业,实乃文坛盛事,天下学子之福!微臣……微臣能听闻此讯,已是荣幸之至!”
朱标微微颔首,继续道:“此事千头万绪,非一朝一夕之功。孤已向父皇请旨,先行筹备,厘定体例,搜罗书目。然此事需才学博洽、心思缜密、耐得住寂寞之人参与。孤观卿在翰林院,于典籍整理校勘一道,颇为勤勉细心,日前父皇亦曾言及卿‘勤于案牍’。故孤欲命卿参与此项筹备事宜,主要负责前期书目梳理、版本考据及体例草拟之基础工作,卿意下如何?”
托付编纂大典的筹备工作?!这看似是一项极其清贵、远离权力核心的文事工作,但其中蕴含的意味,却绝不简单!这绝非简单的“人尽其才”!林霄脑中飞速运转:
首先,这确实是符合他目前“勤于案牍”、“不通世事”人设的绝佳安排。将他置于故纸堆中,与浩瀚古籍为伴,无疑能最大程度地消除朱元璋可能残存的疑虑,让他彻底“安全”下来。
其次,这或许是朱标对他的一种保护性安排。太子不可能不知道他此前被皇帝垂询之事,将他纳入这项由东宫主导、看似重要的文化工程,既能示之以恩,又能将他置于相对可控的范围内,避免他因“无所事事”或接触敏感事务而再起波澜。
更深一层,这或许也是朱标自身政治抱负的体现。在经历蓝玉案的血腥和自身病危的动荡后,这位以仁厚着称的储君,可能更倾向于通过推行文治、荟萃典籍来彰显王朝的正当性与盛世气象,从而稳定人心,巩固自己的地位。而这项工程,无疑能汇聚大量文人,形成一股新的、以太子为核心的文化势力。
这是一举多得的高明手段!既符合皇帝的心意,又能安插和观察人才,还能推行自己的政治理念。
转念间,林霄已权衡利弊。这项工作风险极低,而潜在收益却可能很大——不仅能获得合法接触大量珍贵文献的机会,拓展人脉,更能借此机会,进一步巩固自己的“无害”形象,甚至……或许能从中窥见一些历史记载之外的真实。
他立刻起身,再次跪倒,声音充满了激动与感激涕零:“殿下!殿下如此信重,委以重任,微臣……微臣何德何能!唯有竭尽驽钝,呕心沥血,亦不敢负殿下知遇之恩于万一!纵此书山学海,艰难万重,微臣亦当砥砺前行,绝不敢有丝毫懈怠!”
他的反应,将一个寒门子弟得蒙储君赏识、委以文化重任的感激与振奋表现得恰到好处,甚至因为过于“激动”而显得有些语无伦次。
朱标见他如此,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丝淡淡的、欣慰的笑意,虚抬了抬手:“林卿家请起。此事关乎国运文脉,确需严谨笃实之士。望卿能沉心静气,与其他同僚精诚合作,勿负孤望。”
“微臣谨记殿下教诲!”林霄再次叩首,这才起身,垂手恭立。
朱标又勉励了几句,询问了一下林霄近日所读之书,以及对古籍整理的一些浅见。林霄一一作答,言辞谨慎,引经据典皆限于学术范畴,绝不涉及任何时政,态度谦卑而专注。
约莫一刻钟后,朱标脸上倦色渐浓,轻轻挥了挥手:“今日便到此吧。具体事宜,陈学士会与你分派。卿且退下,用心办事。”
“微臣告退,殿下万安!”林霄躬身行礼,一步步倒退着出了文华殿偏殿。
直到走出殿门,被冬日的冷风一吹,林霄才发觉自己的后背竟也微微沁出了冷汗。与面对朱元璋时那种赤裸裸的、生死一线的压迫感不同,面对朱标,那种温和却带着深沉审视的目光,同样让人感到一种无形的压力。这位储君,绝非表面看起来那般简单。
回到翰林院,消息显然已经传开。陈性善亲自召见了他,正式下达了指令,将他编入了一个由数名翰林官组成的“《洪武大典》筹备编修组”,负责前期的基础文献工作。同僚们的目光变得更加复杂,羡慕者有之,嫉妒者有之,更多的则是重新评估的审视。孙耀宗再见他时,眼神中那点残留的轻视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凝重,甚至主动点头示意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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