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武二十三年的冬天,便在这样一种外松内紧、于林霄个人而言却又别开天地的奇特氛围中,悄然滑向岁末。应天城的初雪来得快,去得也快,只在琉璃瓦的飞檐翘角上残留些许未化的洁白,映衬着铅灰色的天空,显得格外清冷。翰林院内,炭火盆散发的热量似乎总也驱不散典籍库深处那股经年累月的阴寒潮气,但对于已然将“隐、钝、静”三字诀刻入骨髓的林霄而言,这方寒冷而浩瀚的书海,反倒成了他当下最安全的避风港,甚至是一座蕴藏着无限可能的宝藏。
太子朱标委以的“编纂大典筹备事宜”,如同一道金光闪闪的护身符,也像是一把悄然开启帝国知识宝库的钥匙。林霄深知,这道恩宠的背后,是朱标平衡各方、展示文治、乃至观察笼络人才的深意,更可能是对他的一种保护性安置,旨在将他这枚可能引起皇帝疑虑的“棋子”,置于一个相对无害且易于监控的范畴内。他欣然接受,并迅速将全部精力投入其中,表现得比以往更加勤勉、更加专注,甚至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学术热情。
在翰林院同僚眼中,这位林修撰自从得了太子青眼,参与了大典筹备的“要务”后,非但没有丝毫骄矜之气,反而愈发沉静低调。他依旧是那个最早到院、最晚离开的身影,所不同的是,他如今伏案疾书或凝神校勘的对象,从以往那些枯燥的田亩档案、陈年旧档,变成了更加浩繁、也更加“清贵”的古今典籍。
他主动承担了最基础、也最耗费心力的书目梳理与版本考据工作,每日里与那些虫蛀蠹蚀、纸页泛黄的古书为伴,细心比对不同刻本的字句差异,考证作者生平,理清文献源流。他的值房案头,总是堆满了小山般的书籍和抄本,墨香与陈年纸浆的味道混合在一起,将他整个人都熏染得如同一尊会呼吸的古籍雕像。
“林修撰真是……实心任事啊。”偶尔有同僚路过他的值房,见他埋首书山,连有人进来都浑然不觉,不禁低声感慨,语气中夹杂着几分佩服,几分不以为然。在这群大多以清流自诩、期待着凭借文章才华直上青云的翰林官看来,林霄这般只知埋头故纸堆、不懂钻营交际的做派,实在是有些“愚钝”得可爱,也可怜。然而,这种“愚钝”,却完美地契合了皇帝对他“勤于案牍”的印象,也让诸如孙耀宗之流彻底放下了戒心——一个只会跟死书打交道、毫无政治嗅觉和野心的书呆子,又能有什么威胁呢?孙耀宗如今见到林霄,甚至会难得地露出一丝堪称“和蔼”的笑容,拍拍他的肩膀,勉励几句“用心编书,前程可期”之类的套话。
林霄对此一律报以谦卑而略带腼腆的微笑,口中唯唯称是,心中却是一片清明。他乐得被众人视为“书蠹”,这层身份是他最好的保护色。而在这保护色之下,他正以前所未有的广度和深度,利用这“编纂大典”的绝佳平台,悄然编织着一张属于自己的信息与人脉网络。
其一,便是广览群书,深挖情报。
编纂大典的名义,赋予了他调阅翰林院、乃至通过申请调阅大本堂、秘阁乃至宫内其他藏书机构珍贵文献的合法权力。这无异于为他这个穿越者打开了一座中央级别的档案馆VIP阅览室。他不再需要像之前那样,只能零敲碎打地接触有限档案,而是可以系统性地、目标明确地搜集所需信息。
他的首要目标,自然是琼州及与之相关的岭南、南海区域。表面上,他负责的是大典“地理门”中“岭南舆地”部分的资料汇集。于是,他名正言顺地调阅了所有能找到的关于琼州、雷州、廉州、乃至安南的地方志、风物志、海防图说、前朝游记。他仔细研究琼州的山川地形、河流走向、港口条件、季风规律、物产资源、黎峒分布与习性、历代开发沿革、以及沿海倭寇、海盗的活动记录。每一处关隘险要,每一段可供泊船的港湾,每一种可能用于贸易或军备的物产,都被他以极其严谨的学术态度,分门别类地摘录、整理,并用只有他自己能完全理解的加密方式,记录在特制的、外观与普通读书笔记无异的册页中。这些信息,对于远在琼州的“驼爷”和基地建设者们而言,无疑是至关重要的战略资源。
此外,他还将触角伸向了那些被视为“杂学”、“末技”的领域。借着为大典“博物志”、“工艺考”、“武备略”等分册搜集资料的名义,他开始系统接触《武经总要》、《纪效新书》、《天工开物》等兵书、农书、匠作典籍。他尤其留意其中关于海船制造、火炮应用、水利工程、金属冶炼、制盐、制糖、医药的记载。这些知识,在士大夫眼中或许不值一提,但林霄深知,它们才是真正能够改变现实、增强实力的硬核力量。他同样将这些技术要点仔细抄录、研究,并附上自己的理解和推演,思考如何与琼州现有的条件相结合,进行改进或试验。
这一日,他在整理一批从一位致仕的礼部老侍郎家中征集来的私人藏书时,有了一个意外收获。那是一册装帧朴素、封面无字的线装笔记,混在一堆理学着作中,毫不起眼。林霄起初以为是某位学子的读书札记,随手翻阅,却发现内中文字看似是零散的诗词抄录和旅途见闻,但行文间却夹杂着一些奇怪的隐语和符号。他心中一动,凭借穿越者的敏锐和之前破解密信的经验,仔细研读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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